闹老鼠
我在西城租了一套房子。5楼,63平,一室一厅。
原本这个屋子的一切都让我非常满意,但就在我住进来快半个月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屋子有一个很致命的毛病:闹老鼠。
咔嚓、咔嚓、咔嚓……最近我总会在半夜被老鼠嗑东西的咔嚓声吵醒,而每当我走下床将灯打开之后,声音又瞬间消失。就这样,一连几个晚上我都严重的失眠,与老鼠们不断上演这个无聊至极却让我毫无办法的游戏。
我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屋子为什么会突然间跑出这么多老鼠,我买了药,下在屋子的各个角落。老鼠药很起作用,没出两天,我就在屋子里发现了死老鼠。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每一天都有新被药死的老鼠。
难道我家里有鼠窝?
我给房东打电话。房东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当我对房东说我的屋子里闹老鼠闹得很厉害时,他显得非常吃惊,他说在这里住了10多年了,从来没有过老鼠,然后他反问我,为什么你一住进来就有老鼠了,是不是你家里放了什么引老鼠的东西?
我从来不做饭,家里更不存粮食,我怎么会引来老鼠?挂了电话,我想房东的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说谎了。
轻点
我是在周四晚上加班回来的时候看到住在对门的那个女人的。
在这半个月里,我从未听到对门有过半点声音,唯一让我知道对面有人住的迹象就是偶尔被放到门外的,成堆的垃圾。
那天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整个人瘦得像一个包裹在布里的纸片。头发披散着从中间分出一道缝,从缝隙里露出半张白的失了血的脸。我们肩并肩往楼上走,那天我穿着一双皮鞋,上楼发出很大的踏踏声,她突然缓缓地撇过头望向我,对我说,轻点,他醒了会打人的。
她说话时眼睛瞪得很大,声音很沙哑。说完她把头又撇了回去,佝偻着,慢而轻地往上爬。这时我才发觉她的脚步非常非常地轻,就像一只在午夜里变成人形的猫。
他醒了?他是谁?
因为太轻,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失去了作用,望着渐渐走到我前面的这个女人的背影,我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她的脚步在上到五楼时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门,进去,关门。整个动作就像一场排练好的哑剧。就在我刚要开自己门的时候,她的门突然又开出了一道缝,她的半张脸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她说,轻点。
说完,她的门就关上了。依旧是轻轻的,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轻得有些诡异。
公用
我中午很少回家,那天中午回家取一个文件,掏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偶然瞥了一眼楼道上的电表。
我的头皮一下子麻了。
电表竟然在跳字。
我曾因为冰箱线短路引起过火灾,从那以后我养成了出门就拉电闸的习惯。
我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表,果然,电表的数字还在不停地变动着,每动一下,我的心就向上提一下。
家里有人?我的第一个反应无疑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小心地将钥匙插到门锁里,一圈两圈,门开了,我像一个小偷一样,轻轻地走进屋子,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地找,并没发现没有任何的异常,最后我走到电闸那里看,电闸也是被好好地拉掉的。就在我刚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我几乎惊叫了起来,早晨刚刚倒的烟灰缸里竟然有2个烟头。与此同时,我的电话突然响了。
电话是房东打来的,他说我前天和他说的热水器坏了的事,他今天早上带人来修了,因为我的电话一直关机,所以他带着工人直接过来了。
我马上问他有没有在我房间里抽过烟,听到他说抽了两根的时候,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但是随后房东的话又让我整个人僵在那里。
房东说,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不在家还开着电视。
我再没有听下去,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我用恐惧的眼神望着这个看似平静的屋子,不知道这个屋子在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个屋子还有一个人和我一同公用着。我走了,他就来了,我回来,他就走了。
世界杯
我是阿根廷的球迷,这次世界杯我自然不会错过。6月23日凌晨2点,阿根廷对希腊,我将闹钟定在1点45分。
半夜闹钟按时响起,半睡半醒间,我突然听到低低的,类似人突然受到惊吓时发出的一个嘘声。
这意外的一声让我顿时睡意全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屋子里安静的有些死寂。大约5分钟后,躲在客厅里的老鼠又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走下床,去洗了把脸。又将屋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异常。关于那个声音,从我打开电视那一刻开始就完全抛到了脑后,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边喝酒,一边看世界杯。
因为是凌晨,我将电视的声音放得并不大。上半场开场20分钟,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敲门声很小,敲的频率也很怪异,敲两下停两下。当,当。当,当。这大半夜的会是谁呢?我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慢慢靠近门想从门镜里看清敲门人的样子,可是外面黑黑的,声控灯根本没有亮。
门敲了一会儿声音停止了,我又坐回去接着看球。这场比赛阿根廷打得非常出色,相继进球,我压低声音欢呼着,但正在兴头上时,那个声音又开始了。当,当。当,当。这么晚了究竟会是谁?
我将门打开,是对面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脸色比上一次见到她更加惨白,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头慢慢地探进我的家里,然后她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径直走进了我的家。
球赛正在现场直播着,我没有时间理会她。如果说我惧怕她,更不如说她该小心我。就这样,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陪我看球,球赛结束,在我为阿根廷队的胜利欢呼时,她又露出了那恐惧的神色,对我说,别出声,你会吵醒他的。
好奇心
我想我有必要弄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每一次见她,她都会提到他,而他到底又是谁?
我问了邻居,才知道她的事情。
她叫李荷,4年前结婚的时候,喜糖整栋楼里都发了个遍,嘴甜得很,见人就打招呼。可是不出一年,人们就常常看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慢慢他老公经常对她实施家庭暴力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又过了半年,她的老公和一个女人跑了。从那天起,她开始变得不正常,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一住就是三年,不和任何人来往,也再没有人敢和她接触。白天几乎看不到她,只有晚上她才像个幽灵一样,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偶尔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难怪她总是带着恐惧的表情,蹑手蹑脚地生活,我突然特别地同情她。再见到她的时候总想着应该为她做些什么。
最近我们家的老鼠越发地泛滥了,不得已我必须要买个能全封闭的箱子,将我的衣服装起来。收拾衣物对一个男人来讲是一个费力却不容易做好的活。于是我想到了对面的李荷。
我知道此刻她在家,因为刚刚我看到了她拎着大包的食物从外面回来。按照她的习惯,一般回来了是不会再出去的。
我敲开了她的门,她先是将门开了一个小缝,看到是我,然后将门缓缓打开。她的声音依旧很低沉,问我什么事,我说想请她帮我整理一下衣物。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拿了钥匙,轻轻地带上她们家的门。我开玩笑地说,你为什么每次都那么轻,她神神秘秘地说,声音大了他就会活过来的。
我理解她的心理。她一直都没有接受她的丈夫离她而去的事实,女人就是这样,宁可相信他死了,也不愿相信他丢下她跑了。
李荷很快就将我的衣服全部收拾好,放到了箱子里。我把箱子摞到了柜子旁边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墙角,李荷望了一眼那个墙角,然后她问我,你为什么不把衣服继续放到柜子里?我说,我们家有老鼠,最近老鼠突然特别的猖獗,我的衣服、用具好多都被他们咬烂了。有好多小东西也找不到了,不知道被老鼠们叼到了什么地方。
有老鼠?李荷脸色又变得异常恐惧,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她问我有没有丢失一个字母是R的纯银男士耳钉。
我真的丢了那么一个耳钉,我问李荷怎么会知道,她这一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你快点搬走吧,越早越好。
她走后,我的好奇心膨胀得厉害。
我想,我该去她家看一看了。
隔间
我从门镜里看到李荷出了门,悄悄拿出前几天从她身上偷到的钥匙,打开了她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异样。我有点失望。
李荷的房子不大,和我家格局一样,只是相对。只有一处不同——在卧室的一角,我看到一面自己用砖砌出的墙壁。
她为什么要砌一间这样粗糙的隔间?我走过去。门上了锁,我推了推没推动,就顺着门缝向里看去。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眼前的景色让我全身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我想叫,却像被扼住了喉咙。
在只有两平米的狭小空间里,数以百计的老鼠堆叠着在地上爬来爬去,听到门外的声响,互相踩着同伴的身体四处逃窜。在这层层叠叠的老鼠之间,有一个男人,骨瘦如柴,身体的很多地方都在腐烂,乌黑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正透过门缝,直勾勾地盯着我。
对门住着谁
如果你还有兴趣,我可以继续将这个故事讲完。
李荷的丈夫确实和别的女人跑了,可是他太爱李荷,就又回来了。李荷发了疯,把他囚禁在自己用砖砌的隔间里,虐待他,并把老鼠放在里面任其繁殖。她爱他,不放他走,他也爱她,不肯逃走。
这是警察带走李荷那天告诉我的。警察还说,可怜的男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老鼠被清理之后,我看了那间隔间。里面有一个洞,洞后面是一块板子。我摸了摸,判断出那是我的衣柜。
我想起警察的话。我终于知道和我共用一间房,看我的电视,抽我的烟,喝我的啤酒的人是谁。是一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的男人。
我没有搬家。因为即使搬到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不会知道我的对门住着谁。
而你呢,你知道你的对门住着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