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组《红楼梦》随笔写到这里,恰逢读《红》评《红》又掀起热潮。热点之一便是,除了《红楼梦》的文本以外,是不是还有一本故事作写作《红楼梦》的根据。由于当时的具体条件,一个是清朝的*,一个是封建道德的诸多清规戒律,在一个是作者要写自己的家事实历,许多东西不能明写,只能隐去真情,巧为曲笔,声东击西,指桑骂槐,杀鸡代猴,却又吞吞吐吐,欲休还说,留下了蛛丝马迹,需要研究家拿出福尔摩斯的心态和技巧,按图索骥,逆向推测,找痕迹,破暗号,译密码,查脚印,对指纹,捕其风,捉其影,闻其气,寻其形,步步为营,找出本事原貌来。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念头,比当年的福尔摩斯与如今的众推理小说还吸引人。而且,由于红书的信息的丰富性,用语的生动与芜杂,古今用语的差别与语词本身的多义性,解释的多种可能性,这样找起“事本”来还很有找头,一旦上了路,越找本事越多,内幕越多,越找可能性越大,从一个芝麻找起,最后不但找得出西瓜而且说不定能找出地雷和原子弹来。
这种利用文本找事本的工作,是一种趣味工程,也是一种智力训练练习,可称之为益智游戏,也可以算对文本的一种另类解读,对文本的打乱再重新排列组合,却难称之为文本的通用正解。你难以证明这些本事,更难于证伪,它的个人性随意性趣味性超出了学术研究范畴,故而它不属于学术研究的范围。其他你爱宝钗,他喜黛玉,你捧湘云,他赞妙玉,或者用意识形态、用儒释道学说直到用反清复明用最现代最先进的思想观念来解释红的文本,也都是社会思潮与个人倾向、信念、审美、趣味、个性、偏好使然,也很难称得上是纯学术。
其实本事云云,这本身就是小说家言,初见于史记。《史记》成书的年代,人们似乎不甚在意小说与纪实史料的区别,张良学艺呀,鸿门宴呀,赠缔袍呀,都太小说化了。而到了晚清,曹氏明明白白地说了他的书是“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曹氏还说了他写的是“满纸荒唐言”,后世读者研究者想要找出一个铁案如山的不可更易的事本或本事来,难矣哉。
从文学史上看,说起某某小说的某某人物原型已经很勉强了,更没有人用原型去纠正或规范广大读者对小说人物的理解,也少有用原型的亲历来重新解读小说的情节者。一个成熟的,得心应手的小说家,一心想着按照实实的严丝合缝的本事即实事来写小说,不敢创造一步想像一丝者,鲜矣。多半是小说的生手或二流人物,才在写小说时念念不忘于自己经历的鼻子底下或小腹底下的那点实情。一般的说,小说家要写的是好小说,而不是其他,小说家面对的本事是整个主观与客观世界包括想像的一切可能,而不是已有已知的那点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