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伶南市这个地方在秦雄看来并不太排外,但报社内部本地人与外地人的隔阂还是天然形成的。就好比一桌人围着吃饭,本来可以吃得饱饱的,突然有外来者加入进来并抢了他们锅里的好些片肥肉,争抢打斗是在所难免的,要换了另外一个穷得还吃不饱的地方,早把锅掀翻了,说不定人家还会跟你拼命呢。可伶南还好,大家还是表面上相安无事地在一个锅里吃着饭,还都几乎能够吃饱,如果不是哪个外来加入者吃得太贪心了,也不会吵嘴。当然,这锅里的内容有肥有瘦有白有青还有杂粮,并不都是人人都能够吃到肥肉的,那也得讲些规矩,论资排辈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和钟义这样的人都想吃上更多的肥肉,尤其是钟义想独占它们,如果哪一天他得逞了,那秦雄虽不至于饿肚子,可也捞不着肥肉吃了。因此,他现在的心态就是不甘心钟义这样的人上去吃独食。这么想着,他对这个钟义又生出一些担心和恨意来,说:“这个钟义,就想把报社一祸端。”郭文又小心翼翼地报告最近他打探来的消息,钟义内外都在活动,在报社内本地人中搞串连,还有选择性地找几个新闻部的外地人也谈了话;对这些,秦雄并不感到奇怪。郭文又说到钟义每天都往宣传部高小菊那里跑,秦雄说:“是吗?”心想这个郭文,真是个能够跑料的记者。
大家都知道,阮社长和高小菊素来口和心不和,钟义一直是阮社的忠实追随者,不会这么快投靠高小菊啊。想一想,人家高小菊现在代管着报社,汇报工作也是正常的事了。
郭文又密告:“你知道阮社得的是什么病吗?”秦雄想,不就是一般的心脏病吗?还用你说。郭文说:“他这次的病可不一般啊,陈旧性心肌梗塞加心律衰竭,还引起了心脏出血,都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了。”
秦雄很吃惊:“有这么严重?”更吃惊的是这个刚来报社一年的外地记者咋会知道这个连他都无法知道的内部消息。又问:“多少人知道这消息?”
郭文有些得意地说:“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有一点,钟义肯定早知道了。”秦雄准备问他怎么得来的,想一想,忍住了。他尤感蹊跷的是,这么严重的病情,孙姨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前天他还去探病了,阮社长虽然清醒,但是呼吸困难,只能平躺,还进不了食,且整夜失眠,他们也没有说上话,孙姨就只告诉他这些,并没有提到病危和实际的诊断情况。孙姨是个善良贤淑的本地女人,一点没有官太的颐指气使,她既有自己的事业,又是一个很好的家庭主妇,煲得一手老火靓烫,秦雄每次去她家总能喝上,她还多次关心他的家庭生活情况,并替他提过媒,他当记者时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实在令他这个异乡人感动,很自然地把她看成自己的长辈甚至是亲人一样了。可是她到底还是对他有所隐瞒啊。她会不会也这样对待钟义呢?那就难说了。孙姨惟阮社长的意志是从,她对人的态度大都能够代表阮社长的意见。
郭文又说:“阮社看来是不行了,现在最有戏唱的看来是高小菊了,领导你想过没有?”郭文的意思太明显了,就是要他弃暗投明。这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想起那天高小菊在报社自信得近乎无知的表演,犹觉如吞了苍蝇一般。见秦雄不语,明显有了酒意的郭文还以为他听不懂话中的意思,又说:“高部长是红人呢,她的看法现在对你的前途来说意味着什么,领导你应该清楚的,县官不如现管。阮社现在也帮不了你了,而且他还是偏向钟义多一点,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见秦雄的脸色难看,郭文显然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了,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你背叛谁,我都是为你着想的,为咱们报社的前途着想。”
回到家,他拿起一本自称是如水山人写的《糊涂厚黑学》,顺手一翻,跃入眼帘的是下面一段文字:
学会保护自己的利益——世界并不是美好的,也不全是邪恶的。你要真心诚意地生活,努力追求人类最美好的信仰和信念,你就必须愿意而且作好被伤害的准备。现实世界是存在窃贼和强盗的,很多时候,这些盗贼不只是拿你的钱,更糟糕的是,他们将使你丧失对人类美好的信仰和信念,使你内心很痛苦。因而,了解世界上存在野蛮行为,用厚黑为盾牌保护自己免受伤害,用厚黑作为利矛进行难以躲避的搏斗,至关重要……
临睡前,又在头脑里将郭文的话过了一遍,觉得他其实比自己还聪明。郭文和当初自己来报社时一样,活得不容易,还拖家带口来这里,在以前的单位工作好几年没存下钱,现在一家三口还住着一个简陋的民房,老婆还在工厂里打工,不靠他秦雄提携,生活是难有起色的,谁不希望让自己生活得好一点?这样的日子他经历过,想着郭文不到三十岁就快谢顶的样子,就心生怜悯,觉得李宗吾先生写的那本《厚黑学》虽然集卑鄙无耻于大成,他写书时的心灵状态一定也如他现在这样是矛盾和灰色的。而这本书显然是在他老先生的原著上抄袭和发挥的盗版之作,写书人的心态却定是积极的,只为了赚钱,可说得也还都句句入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