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些天,在报社大楼里,秦雄感觉到一些人看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同了,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甚至还有一种暗示和询问的意思。难道他们看穿自己心里想什么了?不可能的。难道阮社长告诉了他们什么?也不可能,他知道阮社长的沉稳和为人。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可老有那么一个人这些天来反应异常明显,让他止不住往这方面联想。
这人是安国心,四十五岁,本地人,关于他的职位和身份问题一直是不清不楚。他是报社元老级人物之一,报社党组副书记,按惯例应该属高层领导班子成员,可并未享受高层待慰,在开全体党员大会的时候他也没能同班子成员一起坐在台上;他在报社的真实身份是总编室主任,却又管不着总编室的事;目前报社就让他兼管办公室,因为办公室主任的位一直空着,但他一直也拍板不了办公室的事,因为下面有个叫罗军的办公室副主任跟他顶着。因此,到底他在报社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连秦雄也还不太搞得清,只知道这是报社遗留的一个老问题,事关阶级斗争。
安国心进出秦雄办公室本是很正常的事,阮社长刚生病那一阵子一连多天都不见他的影子,接下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难得看到他像兔子一样跑上跑下了,可这些天来他天天都出现在秦雄办公室,还有意在那里磨蹭,套近乎。这天他说:“秦总你这间办公室的风水是最好的,装修时我特意找风水先生看过的。”
这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秦总,以前他一直叫自己小秦,最近几个月改叫他老秦;请先生看风水的事也是第一次听他说出来,秦雄便说:“是吗?”却并不正眼看他。安国心又说:“是真的呢,那风水先生在市里可是数一数二了,他说这里肯定要坐着个非凡的人物,位相最好。”见秦雄仍无反应,又说:“可是呢,你办公桌的摆向还得改一改。”
秦雄一听就知道他又在糊弄人:伶南人迷信风水是真,但报社用公款给自己看风水的事定不会是真的,再说那个数一数二的风水先生收费可是一次以数万元计的;至于办公桌的朝向问题,既然风水先生说要改一改,那当初为什么不改?你这个始作俑者安的是什么心?秦雄没好气地看着他,安国心这下才知道说漏了嘴,便自作自践地说:“算我瞎说,瞎说,我们的秦总一个大文豪,才不会迷信这些玩意的。”
这个安国心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平时他对谁都很热情,从上到下总给人戴高帽子,见到社长他就高呼万岁般的拥戴,见到扫地的阿姨他会夸奖她是个难得的人才,见到老编老记又会单独一个个地夸人家是报社“一支笔”,到最后全都成为“一支笔”了,倒弄得有些自我感觉好的人为此起了内讧。他跟社里的每一个人表面上都打得火热,可得到的评价却很差,尤其是在领导班子中没有一点好印象。对这样的人,秦雄自然是一向嗤之以鼻不予理睬的,可眼下这个时候,他还真想理一理,便接口说:“谁说我不信风水了?风水是门科学呢,是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国粹,跟中医一样博大精深,说说看,我听听。”
安国心到底是平时没做足功课,这下被问住了,编不出东西来,只好应付说:“算了算了,就老先生那么说的,我也不太明白,你也不要太当真。”秦雄听着心里倒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报社的好运气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地人?”安国心却以肯定的口吻说:“秦总谦虚,你的能力是大家公认的,市里面好些机关的人都向我提起你,直夸我们报社领导里就你有真水平,刚才我到新闻部一转,还听人说你好呢。”
安国心还真是个最喜欢串门的人,平时秦雄在市里机关大院公干,很多时候都见着他那辆破旧的奥托车停在那里,有几次还在一些部门头头的办公室里碰着他;平时他有事无事也总爱到报社大楼每间办公室去串,阮社说的“上窜下跳”这个词安在他身上也再适合不过了。回想起他前些时不见踪影,也一定是窜到机关大院里去了,难道阮社长退位,他也觉得有机可乘?秦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再有机会也还轮不到他安国民这个角色的头上,但他或许也能够探听到一些内幕消息。
秦雄心中又暗暗一喜,嘴上却强调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好运气哪轮得到我?我才当了几天小官?”安国心说:“你看你看,就是谦虚,跟其他领导就是不同,不会就整天想着压人整人。”又把话头一转,像老张那样万般感叹:“我这个党组副书记当得窝囊啊,都这么些年了,生不如死啊。要在外面的报社,我这个副书记是要总编才能够兼的啊。”
秦雄心中又一失落,原来他是为自己待遇不公大鸣不平而争取支持来的。这种人原来也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呢,平时看着他态度积极向上,随时准备着接受天降大任似的,原来他也心苦呢。但说到他的待遇未真正落实的问题,秦雄明白社里也没有无缘无故地压他整他,让他名至实不惠。这个人长得相貌堂堂,有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且能言善辩,不能不说他是个聪明人,但他的聪明劲总是未使到正经事情上,干总编室主任吧,一个星期轮值总编就少不了犯错,有时还会大错特错,谁还敢让他当值呢?让他去代管着个办公室吧,整天也还忙忙碌碌上跳下跳,可总是把事情忙得一塌糊涂的,只有那个党组副书记倒还当得像个样,一到党员大小会他总是正襟危坐,正儿八经地行使起自己的职责和权利来,每次都准备得很充分,不会放过这难得的表现机会,且每次发表的讲话最多,关于党的章程和纪律什么的,说得头头是道,比社长还讲得好。
见秦雄不语,他又有些慷慨激昂起来,说:“到底是权大于法呢还是法大于权?报社就是权大于法,党纪国法都可以不要了,我这个支委副书记在他们眼里算个屁!”秦雄想,这人还适合去当个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够有所作为呢,便无意地点点头。他以为收到实效,更是大受鼓舞,义正辞严道:“在他们眼里就只有权和钱,哪里还有公道和正义?我一个老党员,为党工作了二十多年,他们把我凉在一边,还要把我往死里整呢!”
这话让秦雄想起一个传言,说是钟义前些时在查他办公室吃吃喝喝的帐,他当时听着没有留意,现在看来这事定是真的。秦雄知道,这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贪小便宜,当记者时干过向被采访单位索要红包的勾当,当编辑时有过向记者索要好处的劣迹,平时也最爱大吃大喝,几乎天天都有大宴,虽然近两年报社体检就他的“三脂”最高,可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大吃大喝,趁着办公室代理主任之便大喝洋酒大吃海鲜,每次报社宴请客人也数他海鲜吃得最多,吃相也不讲究,吃得眉飞色舞满嘴冒油却很少照顾客人的情绪。还听捞仔说过结婚前求他开介绍信盖个章,他要他请客,捞仔说就吃个湘菜吧,可你猜他怎么说:“这两天胃口不好,还是去金华大酒楼吃点海鲜吧。”显然,办公室那点油水和好处他这人是不会放过的,而他捞一点也属正常,一般单位的领导和上级纪委也不会去计较这些的,可让秦雄感到纳闷的是,为什么这个时候钟义要去查他这些吃吃喝喝的帐?钟义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尤其是本地人的力量,一致对付班子里对他有威胁的人,安国心自然是个小虫儿不值一提,难道他会不明白?
但不管怎样,秦雄觉得这场狗咬狗的游戏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