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的时候，正值日头西斜。他迈出校门那一刻，忽然听见有人叫道：“张耀！”
他抬眼见到周出正盈盈走过来，朝自己笑道：“终于等到你了。”
他奇怪问道：“你在这里等我？”
“我在南开中学女子部读书，在这里等你一块回家。”
他心中更加奇怪了：“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回家呢？”嘴上不敢问，便和她一起上路。
路上，她笑问道：“朱叔叔一定教你很厉害的武功了吧，你现在算不算是高手？”
“昨天晚上之前不是，之后才是。”
“原来昨天晚上那么重要啊，”莞尔一笑，只当他在开玩笑，道，“因为我猜想朱叔叔传给你了绝技，所以才和你一起回家，免得被坏人欺负。”
“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保证打得他落花流水。”
“谢谢你啊。另外！明天是我的生日，在天华酒店举办舞会，你也去吧。”
“舞会是什么东西？”
周出笑道：“舞会就是朋友之间跳舞、喝酒、聊天、吃东西。”
“有戏演么？”
周出一愣，噗哧笑道：“你想看戏？”
“没有就算了。”心中暗想“舞会”八成和“庙会”差不多，也不敢多问，恐怕被嗤笑。
天华酒店在津门也算是比较大的娱乐场所。周出的舞会在三楼举行。偌大的厅堂，豪华的座椅，穿梭的服务生，悠闲的年轻客人，高脚的酒杯，无处不透着奢侈与尊贵。
张耀站在门口，不禁有些头晕目眩，不敢向里面走。这时候，成五走过来，窃喜道：“周大小姐后厅等你！”
随成五来到后厅，见到周出一件白色的纱裙裹身，下配丝袜、高跟鞋，打扮得光彩照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正在惊叹，周出看见了他，对他笑道：“时候到了，我和你一起进大厅。”
“好！”不免受宠若惊。
张耀随周出来到大厅。众年轻人纷纷围上来，恭维周出美艳动人。周出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张之宽、牛仲也围了上来，大赞周出“出水芙蓉”。周出笑道：“你们张口闭口‘出水芙蓉’，都听腻烦了。”
牛仲道：“先别嫌烦，等你和玄盛哥成婚之后，我还要说！”
周出脸上现出一片乌云：“那天不会出现！”
牛仲住了口，自觉得好没面子，忽然瞧见随在周出身后的张耀，气更不打一处来，冲他道：“你这个臭乡巴佬来干什么！”
张耀没有作声，暗道：“假如朱叔叔做了皇帝，我岂不就是王子了！那时候，看你还敢瞧不起我这个乡巴佬！哼。”
周出冷冷甩出一句话，道：“他是我的上宾！”拉起愣在那里的张耀，从张之宽、牛仲两人之间穿过。
张、牛二人好不惊愕。
周出安排张耀坐下后，这才道：“你不要和牛仲一般见识。他虽然口舌酸薄，但是很有正义感的。”
张耀道：“他说得不错，我本便是一个关外来的乡巴佬，怎么合适参加这么盛大的舞会。”
“你是我的朋友，当然合适参加了。一周之后，我还有一个舞会邀请你参加呢！”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和你成为朋友，”他想了一想，记起己要随朱协前往蓟县，便道：“真是不巧，过几天朱叔叔要带我出门。”
“出门，到那里啊？一定是极好玩的地方吧。我能不能去阿？”
“这我要问一下朱叔叔。”
“好，我等你消息。”
从舞会回来，他一直心神不宁，脑袋里面全是周出的一笑一颦。思绪烦乱，既想带着周出一道前往蓟县，但是料定朱叔叔肯定不会答应。取过来书架上面的竹箫，幽幽吹起来《春江花月夜》。
“烦躁的时候，最好不要吹这首曲子。”话音就在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朱协已经站在身边。
他放下竹箫，惭愧道：“我只会吹这一首。”
朱协道：“同一首曲子，不同的心境，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你有心事！”
被朱叔叔看出有心事，索性便承认了，他不喜欢狡辩。
“跟我说说。”朱协撩袍坐下。
他横下一条心，暗道：“大不了让朱叔叔骂，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当下道：“我们去蓟县的时候能不能带上一个人？”
“是周姑娘么？”朱协问道。
他暗暗吃惊：“又让他说中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朱协看出来他的心思，道：“我并没有派人监视你，只是凭感觉猜测到的。蓟县之行如此机密，你自然深知，除了非常亲近可信之人，你绝不会请我带上。而能够和你如此亲密的，只有被我们救下的周姑娘了。”
“朱叔叔真是神机妙算！”他心中一喜，“如此说来，朱叔叔是答应了？”
朱协道：“某做事喜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偏偏让别人猜不到。”
听了这话，他心中一凉，“看来是没戏了！”
朱协见他那副极为失望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但是某有时偏偏就喜欢被人猜到。让她和我们一起去吧，不告诉我们的身份就行。”
“多谢朱叔叔！”
朱协笑着摇了摇头道：“喜欢一个女人不是错，但是沉迷在女人身上就不对了。”
“我和她只是投机。”
“确实很投机。倘如她真心喜欢你则罢了，最怕她只是让你当替死鬼。”
“替死鬼？”他不由得毛骨悚然，心中暗自惊悚，“难道周姑娘在五训教的时候已经被杀死，现在只是一个鬼魂附着在她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一直不明白朱叔叔的这句话。烟消云散战事结，荣身赴美只为她，了却旧情冀重圆，原来知道她有他。代人人负罪二十载，贤良子嗣谁人怀？
这时候，外面隐隐响起来了幽沉的号角声，他心一颤：“五训教！”
朱协的耳朵微微一动，似乎是在捕捉五训教的动静，然后摇头道：“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
果然，号角声先是渐渐接近，很快远去。
他这才放下稍微心来，忍不住问道：“朱叔叔，我们‘明宗’和五训教比起来谁更厉害？”
“各有优劣，”朱协道，“五训教笃信鬼神，信徒众多，但是势力比较分散；我‘明宗’以‘忠义报国’聚人气，有自己的人马，不过因为清朝已亡，执掌朝政的又是汉人，人们对明朝已经不大敢兴趣，所以难能吸引有见识的人归附。”
“可是比起首领来，您比天师有见识得多。”
“我比较开明，接受的西方文化较多；天师比较保守，但很会笼络人心。”
“他是华夏的封建势力代表。”
听了这话，朱协问道：“这一定是苏先生教给你的？”
“是。侄儿在苏先生那里听了几堂课，受益匪浅。”
“如果没说错，他讲得应该是民主共和，反封建，反外国侵略的课程。”
“叔叔说得极对。经过辛亥年的那场变革，大多数百姓们已经接受了没有皇帝的生活，假如有人要在华夏恢复帝制，肯定不会得到百姓支持，正如袁世凯一样。”
朱协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事！苏先生与我乃是至交，多次劝说我改组明宗。其实我早就有此心意，但是明宗有许多铁定要恢复帝制的元老，我能奈何！”
“想不到王爷也有不顺心的事。”他心中暗道。
“时候不早了，”朱协看看天，道“告诉周姑娘，下月初一早上马厂道‘无心茶楼’等我们。”
“啊！”张耀不由得又惊又喜，“谢谢朱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