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他嘴里大口吐出,此生他从未这样狼狈受挫过,溢满泪水的眸子缓缓转向城楼之上,直到寻到那抹蔚蓝身影时眼泪才顷刻滑落而下。傅九芊服下解药,脑子里渐渐浮现过往一切,震惊地看着城楼下的洛斐宫,张了张嘴感觉喉间仿若被什么卡住发不出半句话来,有些措手不及地转身沿着台阶而下就要跑下城楼。
宁妃转头察觉到洛斐宫不对劲,扭头去看顿时惊地不敢呼吸,红着双眼握紧手里的冷剑奋力厮杀,跌跌撞撞的扑到他的身边:“斐宫!斐宫!”
洛锦夜眸眼微眯,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戾气,扬手间四处的弓箭手团团将洛斐宫和宁妃围住。傅九芊惊恐地抛下城楼时,洛锦夜也在同时将手划下,数支利箭齐齐从弦射出……
“不!”傅九芊刚抛下城楼看到的就是那样的场景,数支利箭齐齐脱离弓弦,顷刻间洛斐宫和宁妃的身上被刺得密密麻麻,万箭穿心。宁妃身子往前弓了下,感觉到刺骨的利箭穿透身子,她还在不顾一切的护住洛斐宫的身躯,企图不让他受丁点伤害。
“斐宫……我会保护你……”她虚弱地喃喃,每说一字大口的鲜血便会从她的嘴里溢出。她就那样和洛斐宫跪倒在地,面对面的将洛斐宫拥在怀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然不放手地将他支撑着护住,闭目合眼间,她的眼角最后的泪水滴落。
这是怎样的场面,傅九芊感觉脚下的步伐虚浮,蹒跚着缓缓上前每一步的靠近,泪水便从眼底滑落而下。她一直都不知道,宁妃是这样爱着洛斐宫,她的那句话至今还在她耳畔弥留不去:哪怕有一天不要了自己的性命,都无所谓。
这样坚强的女子,在最后一刻都丝毫不退缩,就如同她曾经为了洛斐宫披上戎装,血洗沙场。为了洛斐宫她抛弃公主之位,执意为他征战,寸土也不让。为了洛斐宫抛弃女子一生最好姻缘,远嫁北国。
傅九芊豁然跪倒在他们面前,仰头哭泣。眼前已然被雾气遮掩,纷飞的大雪几乎想要将方才经历的一切掩埋干净。洛锦夜跳下马匹,脚下踩着积雪向她靠近,曲腿蹲下身子去搀扶她:“阿九。”
傅九芊听到他的呼唤,才缓缓抬起头将视线往他脸上去看,却赫然发现他左眼睑延至脸骨是条很深的刀印,只是草草的处理伤口,鲜血还是沾的满脸。傅九芊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颊,眼睛重重合上昏倒在他怀里。
——
岁月荣枯,白骨成堆。深宫暗斗,朝野腥风。次日醒来小院梅花馨香,环容替她推开紫檀木窗棂,缕缕光束投来小小沙尘在其中打着小圈。窗前的红梅伸进屋子,映着皓白窗纸分外脱俗。宫墙内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仿若昨日发生的腥风血雨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一样,她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好安静啊,仿若昨日发生的都是一场梦。”
“娘娘,那不是梦。你可还记得你让奴婢将小夹袄交给薛将军的事?”环容搀扶她起身,为她更衣梳发,又将琼花膏挑在她的手背上。傅九芊点头,这些她都记得。自己之所以会让环容将那件夹袄交给薛将军,是因为夹袄的隔层里是调动一万绿羽铁骑兵的兵符。那是先帝在宣布撤散绿羽军时,秘密交给傅大将军的,而父亲将这一切都交付给了她。
春喜将早膳摆上桌时,祥嫔恰好牵着容欣款款而来,她的气色不错胭脂也选的素淡。洛斐宫造反一事,祥嫔的父亲度辽将军也牵涉其中。原来洛锦夜之前将祥嫔打入冷宫,又借此剥夺他的兵权惹得度辽将军相当不快,觉得自己为了朝廷效劳半生却落得傀儡将军的名号。而百里坳皇陵之外妃嫔陵寝之处的“阴兵”,则是洛斐宫秘密召集的穆辽国士兵在墓穴里操练。这一切的接引措施都是度辽将军暗中协助,所以当日造反的军队才会来的如此之快,直逼皇宫。洛锦夜看在祥嫔知情禀告的份上没有对她和容欣过分处置,倒是将其父发配去了边疆两年,若是能不死回来就免其死罪。
“嫔妾给娘娘请安。”她跨进屋子屈身行礼。
“恰好要用早膳,你们也一块吧。”傅九芊笑着让她们起身,有吩咐环容去备两双碗筷。容欣单纯,听到用膳就爬上凳子。祥嫔谢恩,拂裙坐定下来后才说明来意:“其实嫔妾今日是来向娘娘辞行的。”
傅九芊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疑惑看她:“辞行?你要去哪里?”
“嫔妾自知父亲罪孽深重,虽然皇上开恩饶恕,但嫔妾终归心里有些内疚。所以昨日已向皇上请愿,将嫔妾和欣儿发去封地,不再回朝。”祥嫔是笑着说的,仿若这一生到此并未再有任何的奢望,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会再卷入争权夺势的战场上。
傅九芊明白她的意愿,希望此生和欣儿呆在封地安安分分,也绝不会去争夺太子之位。傅九芊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筷子问:“什么时候出发?”
“辰时出发,马车和随行的仆从都准备好了,到时间就前往羽陵。娘娘,以后可要多保重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祥嫔说完不免有些不舍,咬着唇满是酸楚。傅九芊从玲珑髻上拔下一只翠绿色步摇,上头是只飞舞的彩蝶垂落而下的璎珞在碰撞间叮当作响。她站起身子,将步摇插在祥嫔高耸的发髻间,说道:“这支步摇本宫送你,也许你一个愿望,你不用现在就告诉本宫,等日后哪天想到了再说也不迟。”
祥嫔伸手触上发间步摇,指尖滑过垂下的璎珞并听到袅袅清音。受连日如此恩惠,祥嫔赶紧从凳子上站起身子,毫无预兆地拂裙跪倒在她面前,言语真诚:“多谢娘娘厚爱,嫔妾过往对娘娘做的所有荒唐事,您竟然都能不追究还许嫔妾一个愿望,嫔妾谢过娘娘大恩。”
傅九芊伸手将她搀扶起身,却瞧见她竟然落泪了,忙拿起绢帕替她小心翼翼地拭泪,安抚道:“你自己都说了过往一切都是荒唐事,本宫并不怪你。”
“娘亲不哭,欣儿会乖。”祥嫔只觉得衣袖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垂眼便见容欣胖嘟嘟的小脸上都是保证,边说边将绿豆糕踮起脚尖递给她吃。
傅九芊望着眼前的场景,笑了起来。伸手抚上自个肚子,唇角的笑意便愈加浓厚了。
第二日清早洛锦夜便携一群宫婢来到离合院,他身穿朝服是正要上早朝的模样。傅九芊今日醒的早,正拿着剪子给院里的梅花修枝剪叶。洛锦夜上前将她一把从长椅上抱下来,详装生气:“都有了身孕怎么还爬这么高。”
傅九芊被他突然的动作委实吓到,惊喘几口气瞪他,又见他还穿着朝服奇怪道:“还没去上早朝吗?怎么这么早就来离合院了?”
洛锦夜笑着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宫婢,傅九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瞧去,并见宫婢手里端着鲜红宫装。待她走近细瞧才赫然发现,托盘里摆着的是凤冠霞帔。她有些惊讶地回头去看洛锦夜,却见他笑着上前嬉笑:“朕今日封你为皇后,快些进屋梳洗待会同朕一并上朝,册封。”
“……怎么这么急,事先也不派人传话。”傅九芊有些无奈,若不是她今日睡不着起的比较早,若是如往常那般睡到日晒三杆是不是就不准备上朝了啊。洛锦夜瞧出她的心思,拉着傅九芊的手暧昧道:“还是……朕为你穿?”
傅九芊唇角明显感觉有些抽搐,详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洛锦夜也不恼只是无奈言笑,拉着她走进屋子。他这一生执掌天下,却独独有她一人敢对她放肆,而他也注定要栽在她的身上。
朝堂宽宏,百官朝贺。管乐之声吹起恢弘乐章,傅九芊着的是六屏凤冠,十金一寸霞帔。胭脂涂面,容仪端庄。从殿外一路缓慢而行进入大殿,视线遥遥望去并见高台之上洛锦夜负手而立,银白发丝垂落胸前,君临天下之势。傅九芊每一步走的极稳极轻,行至高台由洛锦夜伸手将她搀引上台。
顷刻间满朝文武齐齐跪地,扬声高喊:“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傅九芊昂首笑颜相对,手腕依旧被洛锦夜紧紧相扣。此生她收获的不只是母仪天下的荣耀,更是身边独一无二的眷恋,此爱生生不息,万世长存。
北国洵历十年,锦汉帝洛锦夜征战四方收复疆土,版图扩张从而当真君临天下。同年六月,皇后傅九芊诞下一男一女双子,取名容城、清昭。
数年岁月弹指即过,洛锦夜在册封她那日就称,此后再不会纳娶嫔妃,此生后宫只有她傅九芊一人。他想要给她独一无二的安宁,远离深宫的尔虞我诈,当一对平民夫妻一夫一妻,恩爱白头,虽然洛锦夜在多年前她坠崖之际就先白头了。一个帝王摒弃后宫三千如花美眷,只她一人独伴傅九芊已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