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离,我的孩子,进来吧!”
我往帐内看了眼,如壁闪身,示意我可以走进去了。
在雍容的千年狐裘中我看到了我的父王,那个已经老去的王。
我看到他的瞬间,他已经眼枯见骨,泪水朦胧迷离的睡眼,可依旧清澈。
眨眨眼,泪水顺着年上的褶皱横流过去,滴落枕巾。
他的眼神无限温柔,的确眼因多流泪而愈益坚强,心因年龄而愈益成熟。
长长呼气,深深喘息,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退了出去。
如壁上前一步,他摇了摇头,如壁也就退了下去,之后顺从的合上了帘帐。
“离,我的儿,你过来,坐到我的身边来……咳咳咳……”
我背身,不愿让他看到我的泪水。
“孩子,坐到我的身边来,让我看见你!”
我走过去,第一次坐到他的身边,感受着属于我的父爱。
“孩子,你还怪我么?”
“我从没有怪过谁,只是我的命不好!”说着我替他掖好了被子,可是没有看他,我不知道给怎么样去面对这个曾许诺我公平的男人,凤凰城曾经的主人。
听了我的话,他没有说我到底是不是在怪他,也没有在我的命运上面纠缠,只是看着我,“孩子,你长大了,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凤凰城的男人”。
他盹了盹,又强打着精神,睁开了眼,对我说,“小时候,每当跟你的爷爷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幻想就在凤凰城东那片海里是不是真的住着肋生双翼的鱼人,他们是不是有着跟我们一样的喜悦,一样的悲伤,而且每当月圆时分,他们都会在皎洁的月光下忏悔,对月流珠?那时候我跟你一样,一模一样”。
“当时我很想摇一只小舟到那海之崖,可是我怕那惊涛骇浪,那些潜藏在海底的力量阻止了我前进的步伐,因此我很忧伤,你的爷爷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带着凤凰花装饰的大船,乘风破浪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探寻生命的神奇,所以我希望长大,一只都希望,直是等到长大了的时候,才发现这都是我的幻想,我生在皇族,就不可能离开王宫,就不可能拥有跟别人一样的生活,天注定了的”。
“父王,生在皇族这不是我们的选择,可要成为王,这是我们的选择,你知道的,对么?”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生在皇族,成不了王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毁灭!”
不成王就毁灭,这是我们生在皇族的命,也是多年前月明告诉我的霸者无双,我记得,也在父王的口中得到了验证,霸者无双,那无疑是个残忍的词汇,可是当这残忍不在残忍的时候,我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潜移默化。
“这就是我没有皇叔的原因吧!”
我的父王,点头,给了我答案,又说,“其实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很多年了”。
“我知道,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你知道我不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么?”
“爱--”,我疑惑,可能是类似雪宜给我的那种感动,足以让一个男人放弃天下。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或许真的就是在我遇到你的母后的那一刻”,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陷入沉思,一片迷离,“十五,如果我说我一直深爱着的是你的母后,你相信吗?”
我回了回头,断开了跟他的目光接触,他说的话,我猜测连他自己都不信,所以我就没必要回答,而我也不愿我的父盯着我的眼睛对我撒谎,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是的,最近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颇不宁静,莫名的慌乱,或许是在发生着变化,渐渐地,慢慢地,好比是春天大地上冒出第一苗嫩芽,好比是秋天叶子的变黄,更好比是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爱上了另外一个人一样缓慢,可都是注定的结果一样,可能我真的快仇恨欺骗了吧,可能,只是我这变化跟父王口中的谎言一样,让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孩子,你曾到过你母后真实的内心吗?”
我的母后,记得她曾说过,每个人的心底都封印着属于自己的珍藏,或许欢乐,或许忧伤,或许会是一些平淡无奇的记忆,可无论如何这些被封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只属她一个人,别人无论力量多强,修为多高都不可能进入他的内心,除非她愿意敞开心扉,愿意让另外一个人介入她的世界,她说过,我就是那个可以解开她的人,她说的。
父王,我不理解。
我不能理解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如果这是爱的话,我宁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可是表情的默然,让我怎么都掩不去内心的痛,我暗问自己,雪宜,这会是我们的爱吗?如果伤害了你,我该怎么办?
“你这样想,我不怪你”,我的父王最终没有强迫要我相信,也没有告诉我在我母后的内心深处到底会有什么东西足以让我相信他对她的爱,可这些已经随着我母后的死去而终结,已经不再重要。
“孩子,虽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可是王才是这个世上唯一没有选择权利的人,你明白么?”
“父王,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他看着我,很久,像是无奈,像是欣慰,可更多的是失望。
我不知道他小的时候是否有过我一样的失望,但此失望该是不同于彼失望,至少里面还有欣慰,他欣慰的是我早就给了我失望,现在我能体会得到他的孤独,当然他也必须失望,只是他失望了的是他至死都不会看到我真正的从心底接受他对我母后的爱,可当一个人说明白了的时候,他往往什么都不懂,当他说不懂的时候其实他什么都懂了,只不过是不想懂,不愿接受而已。
是的,我不想懂,不愿接受这就是所谓的爱,一个天下的王不能决定自己的爱,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至死都不想懂,更不愿接受,而他也没有打算让我接受这一切的意思,继续道,“孩子,我托上将军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把匕首递到了他的手上,“父王,你还是亲手把它圣物交到如壁的手上比较好”。
他很仔细的咂摸了很久,“孩子,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灾祸!”
“真没想到你这样想,说的不错,是灾祸!”我的父王摇了摇头,泪光涟涟,“孩子,这么大的灾祸总得有人扛啊?孩子,我们的先祖披霜露,斩荆棘,历时三十三代才有了凤来古国今天的万里锦绣河山,创业不易,可守业更难,我作为凤来古国第三十三代的王告诉你,你要永远忠诚,忠诚于我们的国家,永远……”
创业?守业?王?责任?
这不是我的想法,可是当时我只能在心的最低谷自言自语,父王,你不懂我。
“可是,父王……”
“不!”我的父王打断了我的申诉,“你要记住,王者之所以是王者,不在于他能改变什么,而在于他能承受什么,也就是说你所受的苦难才是生命的真谛。我们的先祖,我们的臣民,还有我们的敌人他们都在看着你我,我也随时准备去面对死亡,你难道不能直面你的命运?”
“我?”
他点了点头,深陷的眼眶中已经满是的最后的泪水,“我走以后,你必须记着克己奉公,爱护你的臣民,我需要你时时记着一定要忠于我们的王朝,再苦再难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拒绝,更没有接哭泣。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目光深邃。
“真正的忠诚就是当这个国家在危难的关头你要有所作为,保护它不受人的侵害,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摇这个国家的利益,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我的父王突兀着干枯的手指用他最后的力气抓着我的手,神情近乎是一种祈求。
我知道他想让我给他承诺些什么,可是我又能给他承诺些什么呢?
我毕竟不是凤来古国的王啊,该给他承诺的应该是帐外那个身穿火凤战袍在焦急中等候的皇子,可就是我心中这么的想法,他似乎也看了出来,对我说,“离,虽然如壁穿着金色战袍,可你知道那不能代表他就是凤凰城的王,你修为卓着,可以是凤凰城真正的主人,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取而代之……”
“父王,你想让我不忠不孝,做凤凰城的叛贼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摇摇头,“我没这么说,我是希望凤凰城的天空永远仓蓝下去!”。
“那父王您一定曾给每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吧!”
他指着胸口,没有否认。
“那父王您每当听到皇子们意外死亡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握紧拳,给我看,那双生满冻疮的手曾托起凤凰氏的天空,我看着他砸向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直到吐血的一刻,他喊心疼,疼,我看到了他的疼,也理解了他的痛,谁怪我们栖身皇族?
他要我扶他起来,我扶他起来,因为凤来古国的男人不能死在床榻之上。
“听我说完,这不是不忠,更不是不孝,天下本属我们皇族,有德者居之,天注定也只有你能一统天下,建立不世功名,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是叛贼,而是凤凰城真正的英主,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父王,我心已累了”。
“不!”
我的父王他摆了摆手,“天下必须一统,这是我们的使命,上天赋予我们的使命!”
“使命?”
他也伸出干枯的手指抚摸我的白发,“孩子,你是我的儿子,我为你……”
“骄傲!”
我替他说了最后的两个字,然后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散尽的。
他死了,可依然紧紧的抓着我的手。
仰起头,我没让泪水流下来。
父王,去吧,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我能答应你的我想我已经答应你了,剩下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替他合上眼,替他合上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