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小南一怔,眼中坚定的神色渐渐转为悲悯和歉疚,她沉默了良久,然后站起身,低低道:“我去看看他。”
柳杏林默默地注视着姬小南离去的背影,想着那****初见他们,律骁浴血昏厥,手里还死死拉着同样昏死过去的连承欢,突然叹息道:“知道你是害死他父亲的仇人,那个年轻人还能冒死救你,当真不易。”
“前辈可知他父亲是谁?”连承欢眼中光芒闪烁,苦苦一笑。
柳杏林转过身来,摇了摇头。
“律贺方,十几年前东蛮王室的主将。”连承欢一抹忧思掠上眉头,疼痛使他微微有些倦意,“他不顾东蛮宗亲反对,来到中原,就是为了寻找当年垄城一战失踪的父亲。我小的时候,曾偷偷潜进教中禁地,发现一个身在药浴桶并昏迷不醒的男人,为了与教中长老们置气,我便将身上所带的药散尽数倒进了药浴桶……”
“药多一味,足以伤人性命,何况是个身受重伤,几年来靠药浴来维持生命的人。”柳杏林悲切地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这个用兵如神的异族将军,仅凭着他十几年前率领不到两万族人从东面的荒芜之地打进中原,便足以震绝天下,一战成名。
“你不仅仅是毁了他一个人的梦想,你也毁了东蛮一族的希望。”
连承欢突然咳嗽了几声,再也未能说出一句话。
姬小南寻了半天,才发现藏在巨柏繁密枝叶中的律骁,他整个人倚在粗壮的树干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干草,静静地望着远方,也不知道他此刻究竟是气闷还是难过。
姬小南纵身一跃,落到树上,与律骁背抵同枝而坐,她没有说话,只是开口哼了一段小曲。
这小曲没哼完,律骁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原因是姬小南哼的小曲实在不成曲调。
律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着,他从未想过姬小南是个不通音律且还会敢于献丑之人。他捧腹大笑,声音断断续续,“你这是人唱的么?哎呦!笑得我的肚子痛……”
姬小南翻了个白眼,并没有理睬他,她勉强唱完,笑了笑,自顾说道:“这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唱给我听的,可惜十八年过去了,这首歌与母亲的容貌一样都记不清了……”
律骁的笑意陡然僵在嘴角,他有些不自然地扭过身子,去瞧姬小南的神色,然而那张娇小可人的脸上却出奇地平静,他忍不住地问道:“你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不单单是我的母亲,在我两岁那年,我们全族人都死光了。”姬小南淡淡地说着,仿佛如此不幸的遭遇对她来说,不过就如这出口的寥寥几字一样简单。她偏过头来,淡淡笑了笑,脸上的小蝎子仿佛也随她的一个笑容活了起来,“那些事情我都是听老爷子说的,我那时还太小,记不得什么。”
“老爷子?那个傀儡城的东长老?”
姬小南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是族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他找到我时,我受了极重的内伤,后来他带我回傀儡城,经过几年的医治才救活我,只是……”
“只是什么?”
姬小南耸了耸肩,幽绿色的眸子闪着难以掩盖的落寞,可她偏偏眨了眨眼睛,顽笑道:“只是我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了,如你看到的,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可还是这副十二三岁小孩子的模样……”
律骁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姬小南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永远都长不大了,更可笑的是我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相比心中带着仇恨而活,我更喜欢这十几年来怀着对老爷子的感恩而活着。忘记那些逝去的、不可能改变的不幸回忆,才是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只可惜如今,傀儡城毁了,紫东来也……”律骁没有再说下去,他的一声叹息代替了余下的话。
“其实,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让你……”姬小南勉强地笑着,然而一个黑影突然蒙头跃了过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姬小南!本大爷有话跟你说。”律骁脸上一本正经,他嘴里还叼着那根干草,说话时支支吾吾,有些含糊不清,与他此时的神情格格不入,甚是滑稽。
姬小南疑惑地看着律骁。
“我喜欢你。”
如此坦白直率的表白。
姬小南的脸色随着这句话顿时变得古怪,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惊措地看着律骁一改顽劣,认真严肃的模样。
良久,姬小南率先错开了视线,不敢与那清澈的眸子对视。
谁知律骁见她这副模样,一脸不以为然,咬着草根的嘴撅着,酸溜溜地道:“男子汉就该像本大爷这样,像连承欢那么放荡,轻浮,风骚,一股狐狸味道的娘娘腔怎么跟本大爷比啊?”
这下姬小南的小脸变得一会红一会白的,她的眼珠子都快被眼前的这个英俊的少年惊地掉出来了,先不提他为何要扯上连承欢,可这些形容连承欢的词句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你说不出来话了是吧?我就说!我比连承欢好!”律骁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上还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姬小南翻了个大白眼,气鼓鼓地嚷出一句话来:“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嘛!”
“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你改啊!”律骁也不退让,对着她不服气地嚷嚷着。
“律骁,你心里有病!”姬小南坐不住了,跳着蹲起来,指着律骁大骂道。
“我就是有病,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吧!本大爷就是喜欢你!”律骁也跳起来,指着姬小南的鼻子,大声叫着,恨不得让世上的人都知晓。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然而这场旷世奇绝的谈话,却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白绯不见了。”
“你闭嘴!”
律骁与姬小南异口同声地吼道,然后赶紧又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白绯不见了。”连承欢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重复道。
不知怎地,白绯觉得李哲的笑容很是诡异,她黛眉轻攒,脚步一滞,把手从李哲的手中抽出,低声问道:“父亲没有来,你如何进得这逍遥观?”
悬壶山中的竹林蹊径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看得那样简单,逍遥观的四周密布着奇异阵法,非观中之人绝不可能轻易进来。她与李哲相见,心中一喜,竟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疑点,李哲一向不离父亲左右,倘若真是要进逍遥观,也必是随同父亲堂堂正正拜见前来,怎会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带自己离开?
那白衣公子回过身来,容颜温润如玉,笑容淡然优雅,这等佳公子的风度气韵确实与李哲无异,可白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绯儿,师父叫我带你回去。”李哲耐心地重复道,再一次微笑地伸出手。
白绯打量着李哲,看着他嘴角与眼里的笑意,心下一冷。
李哲平常确实对她礼让谦逊,可每次他笑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是冷冰冰的,这也正是白绯不喜欢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