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三日,正是回门时。纳兰宁函因早上起来时见商宛玉已搬到未明苑,一路没与她说话,商宛玉也一直沉默着,似乎心事重重。
二人见过涪商王、涪锦王妃及几位夫人,商宛玉对纳兰宁函道:“我还想与母亲说会儿话,官人事多,不如先回去?”
纳兰宁函看了看她,知道她有意避开自己,赌气道:“你自己下了决定,何必问我?”说罢便向涪商王及涪锦王妃告辞。看着纳兰宁函离去的身影,宣夫人道:“纳兰公子不比家里人,说话需注意些。”
商宛玉冷眼道:“我既嫁给他,他不是家里人,谁是家里人?”
“宛玉!”涪锦王妃斥道,“怎能这样跟姨娘说话。”
商宛玉起身道:“你们一家人同一口气,就在一处罢。我回凝梦楼。”说罢转身离去。凝梦楼与泠远苑在一个方向,商宛玉避开侍女们,带着缨珞向泠远居走去。
商宛玉越走越慢,到了灵堂,惊奇地发现白绫都被取下。商宛玉咬咬唇,推开灵堂的门。果然,里面一片空寂。
缨珞知道她的心思,到屋后的下人房里找到芷渐,问:“大公子的灵柩呢?”
芷渐道:“因今日郡主回门,昨儿赶着下葬了。”
“葬在哪儿?”
“在京郊的树林里。”
缨珞疑道:“不是该葬在坟山中吗?”
“王爷说坟山太过阴森,戾气相杀,不宜长眠。况且——”
“况且什么?”
芷渐有些迟疑地道:“况且大公子生前说过,他希望在梅林间建一座居室,永远住在那儿。”
缨珞一惊,不禁感慨连连。这话她是知道的,那时候商宛玉与魏明刚刚相恋,因王爷王妃默许,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成婚。商宛玉喜欢梅花,故而魏明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虽只是美好的设想,却也让商宛玉神往许久。
缨珞谢过芷渐,把她的话回给商宛玉。商宛玉默然许久,道:“父皇竟是这般决绝,竟连让我送别他也不许。”
缨珞劝慰道:“知道了大公子的长眠之所,随时都可以祭拜。不如我去要些香烛冥纸,现在去梅林,或许申时就能回函日居。”
商宛玉却摇了摇头。“今日不行,还有事要做。”
日傍西天,天色昏沉。纳兰宁函在房里踱着步,司雪侍立在门外也跟着心绪不宁。
“公子。”司雪小声提议道,“夫人想是与涪锦王妃说话忘了时间,不如派人接去王府接她。”
“不用。”纳兰宁函闷声道。过了一会儿,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酉时一刻。”
“布晚膳吧。”
司雪松了口气,正要迈步,听见外面小厮道:“夫人回来了。”
纳兰宁函猛地轩开门,快步走到外庭,却见商宛玉与缨珞搀着一名女子走进来。责备的话梗在喉头,“这是……”
商宛玉淡淡看他一眼,纳兰宁函心头仿佛被针刺过。缨珞见他神情失落,解释道:“这位小姐投水自杀,被我们救了回来。”
纳兰宁函“呀”了一声,忙招呼侍女把女子扶到东面的房间。商宛玉径自向未明苑走去,纳兰宁函拦住缨珞,问:“你们到湖边去了?”
“不。我们去了渡口。”
纳兰宁函觉得奇怪,问:“去渡口干什么?”
“只是随便走走,结果遇见了那位小姐。”
纳兰宁函“哦”了一声,又问:“那是哪家小姐?你们为什么不送她回家?”
“她不敢回家。”
“为什么?”
“因为她在家里留了绝命书。”缨珞淡然答道。
纳兰宁函愈发惊奇,问:“她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大了。”缨珞想了想,道,“那位小姐呛了水,身体还未恢复。等她休息好,再当面把事情说明白。”
纳兰宁函见缨珞不愿说,只得作罢。正要放她回去,忽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们是怎么救她上来的?”
“车夫在岸边找到了一张渔网……”
纳兰宁函道:“我明白了。”
二人正说着,却见商宛玉折身回来。商宛玉道:“一起去东厢房吧。”纳兰宁函迟疑道:“她是女子,我还是明日在正堂见吧。”
商宛玉愕然抬首,却见纳兰宁函神情真挚,不似作态。她心中想着:他果真是白纸一样的人,便是日常举止也真心顾惜女子声名。她心中一动,不觉仔细端详纳兰宁函,看见他清俊的面容,又想:这些****这般待我,想是真把我当作结发妻,我又如何忍心欺骗他?
商宛玉正在左右为难,司雪走到二人身前。司雪道:“公子,夫人。东厢的小姐定要当面答谢,婢子见她身体柔弱,故而让她在房中等着。”
商宛玉转回思绪,道:“一同去吧。”纳兰宁函没有再拒绝。商宛玉只当他顾及投水女子的心情,却不知纳兰宁函正在暗骂自己先前迂腐:自己与妻子一同探视,又有什么不妥的,倒叫商宛玉看了笑话。
东厢房因之前未住进人,陈设稍显简陋。司雪掀起竹帘,纳兰宁函朝里面一望,登时惊诧万分。“沈小姐。”
屋内靠坐在椅上的正是宗正沈良辰之女沈红棉,纳兰宁函与她相识甚久,亦曾同游一回。沈红棉抬眼凝视,只一瞬,便低下头。
商宛玉在纳兰宁函身侧站定,道:“沈小姐不必介怀,尽管诉说心曲。”
沈红棉忽然跪在商宛玉面前,大声道:“多谢夫人成全。”商宛玉扶她起身,道:“你我何必客气。”
纳兰宁函听得莫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宛玉侧目看他,道:“沈小姐因你娶妻而轻生,如此重情义的女子难道能辜负?今日我做主,纳沈小姐为如夫人。”
纳兰宁函万万没想到,看着沈红棉道:“你真……”
沈红棉啜泣道:“你不信我难道不信你妻子么?本是我心生妄念,没脸再见你,想不到夫人大恩大义……”
纳兰宁函连忙道:“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才刚娶妻……”
商宛玉闻言笑道:“她一个闺阁小姐,怎好把心事说与你?按我说,不如先把沈小姐送回沈宗正府中,等把礼数办好,官人想明白了,正好迎娶。只是……”
沈红棉知道她的顾虑,接口道:“红棉不图名分,能嫁作如夫人已是天大恩赐。父亲也不会反对的。”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已将事情定局。商宛玉十分清楚纳兰宁函的心思,只要纳兰宁函心中对沈红棉怀愧,自不敢驳了沈红棉的意愿。果然纳兰宁函虽然两难,但也没有反对。
事情既已商定,商宛玉便告辞离去。临去时嘱咐沈红棉好生休息,又答允第二日亲自送她回家。纳兰宁函看着她二人言行亲密,虽感怪异,但也不知何处不妥。纳兰宁函寒暄几句,便与商宛玉一同离开。
商宛玉在主屋前停步,道:“官人进去吧。”
纳兰宁函知道如此一来商宛玉更不会搬回主屋,不免心中郁郁,不肯移步。商宛玉见他眼神在自己身上流连,心想:他虽欲专情,性子里却是个多恋人。自己虽然欺骗他,他却未必失去什么。
纳兰宁函半晌方道:“我真没料到会这样。”
商宛玉故意曲解道:“王府那儿我会说的,我父亲也会理解。明日我去趟纳兰府,这事还得请教一下几位姨娘,虽然有点仓促,但也不能辱没了沈小姐。”
纳兰宁函道:“那么你呢?”
商宛玉回语道:“我还在病中。”
“是要一直病下去吗?”
商宛玉正色道:“官人莫非怀疑妾身?”
纳兰宁函看着她泠泠回视的双眼,忽然醒悟商宛玉不仅是自己的妻子也是地位尊崇的郡主,在自己将要纳妾的情况下,他又怎能怀疑她的忠贞?他渐觉自己的难堪,嗫嚅几句,猝尔低声道:“请你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