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雁阁是碧祁岛上最为奇特的一座阁楼,传说当年碧祁岛岛主请来扶桑名匠,以扶桑传统格式建造了飞雁阁,因此它保留着最古老的精巧秀致,推拉门扉,以及门窗屏风之上工笔描绘的细腻仕女图。
这座城楼建筑在碧祁岛釜朗山半山腰,楼有三层,外形呈六角,雕龙赋凤,悬垂铁马风铃,冷风拂过,叮当作响。飞雁阁是历代碧祁岛岛主私人产业,因此,尽管阁楼建造在釜朗山上,平日也没有人敢来游玩,只是少数时候,商昼岛主摒弃家仆侍卫,独自来此沉思。
正是深秋时节,落叶纷飞,极目望去,天地一片苍凉。
因为两天前云泽暗夜惊遇偷渡海船,对他的施压也越来越大,甚至强行用武力限制了每日的海船出入数量,一时间碧祁岛上人心浮动,就连他手下亲信也多次劝说商昼早下决断。这历代传承下来的产业看似要守不住了,但,若将碧祁岛敬献出去,他甘心么?商昼不甘心!
但,在这肉手强时的世代,他又能作何抉择?比起南海的仅仅相比,东海这段时日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更加让商昼惴惴不安,弄不清东海大王子旭阳心中再想些什么?
商昼遥望远处,不由叹了口气。忽然看见,山下一个人影飞快的奔了上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商昼亲信隗掷。隗掷面容慌急,看到商昼,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伸手就抓住了他,焦急地说:“岛主,出事了,小冽不见了。”
商昼面色一变,“他不是在府邸么,谁把他放了出来?”
隗掷摇头:“听服侍小冽的仆从说,他从昨天晚上说到院中走走,就一直没有回来,那些仆从以为小冽宿在了别的院落就没有在意,直到今天早晨我去找小冽才发现他已经失踪了,我带人找了所有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
商昼心中惊疑不定,急道:“我们快回去。”
两人匆匆忙忙赶回岛主府邸,家中一众女眷已经哭成泪人儿,商昼心中更加厌烦,冷冷斥责:“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吓得一众女眷静若寒蝉。
寒冽的母亲是名四十多岁的美丽妇人,因为生下碧祁岛唯一继承人,她在一众女眷中也有着绝高的地位,哭道:“岛主,你一定要找回冽儿,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出了事,我怎么活啊……”
商昼冷冷甩了甩衣袖,见一个侍从飞奔而来,他手中拿着一块碧绿玉佩,商昼认得,那玉佩是寒冽出生那年,他亲手为他带上,二十年来不曾离身,商昼目光大变,急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那侍从恭敬地将玉佩交到商昼手中,说:“是东海的人送来,说他们九殿下初到此地,对岛上景致甚是陌生,听闻少爷年少好客,因此请少爷在行馆居住几日,陪伴游玩。”
商昼紧紧握住玉佩,心绪瞬间平静了下来,不管碧祁岛归属哪一海,但最后若无人继承,碧祁岛历代岛主聚集起的家业、势势力、财富,也将随之分崩瓦解。好一招釜底抽薪!商昼冷冷吩咐:“备车,我要去见东海大王子。”
车粼粼,马萧萧,市井一如既往的热闹,然而此时,这在商昼眼中看来却是绝大的讥讽,仿佛一双无所不在的手,钳口了他的命运。
三日后,碧祁岛岛主商昼传出消息,归附东海,此事传到南海云泽琅玥耳中,两个一向不甚和睦的兄弟,以最快的速度聚到了一起,显然没想到他们不惜调动大队人马进行施压,竟然被东海钻了空子,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我们怎么办?难道真看着碧祁岛落入东海手中,”云泽望着上首身着紫色长袍的络腮大汉,问。
“当然不能如此轻易放弃碧祁岛,”那大汉沉吟:“现在事情还尚未定局,既然东海暗中使手段得到碧祁岛,那么我们就把它抢回来。”
“你的意思是……开战……”云泽思量道,“若非万不得已,开战并非最好的法子。”
“你还有什么法子可想?”那大汉说,“等旭阳从商昼手中交接过碧祁岛,一切就会成定局,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我们自然不能放开碧祁岛,这对于南海来说是绝大的损失,”云泽想了想,点头,“那么,我们就夜袭碧祁岛,在商昼与旭阳真正交接之前,强行占领碧祁岛港口,到时候就算商昼允诺东海,但碧祁岛港口掌握在我们手中,东海就算拥有碧祁岛所属权也是枉然。”
大汉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这么做。”
十月的夜风狂放而冷冽,仿佛要吹开沉闷的空气,明月从乌云中露出贞洁的容颜。
无数巨大的海船停泊在海岸,像一座座连绵的山峰,此起彼落,延伸到夜色中。海浪呼啸,打破沉闷的寂静,黑暗中,无数艘海船从海浪中破浪而来,停泊在海岸,无数身影从海船上跃下,向岛岸守卫营地攻去。
看守海岸的士兵大多已经安歇,只有少数执勤的士兵手拿长矛,警惕的巡视着海岸上的一切,发觉不明物体从黑暗中快速移动而来,守卫的士兵欲要警惕,但那些人转眼已经移动到身前,手中一抹亮色划开,守卫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呼喊就已经被割断静脉,悄无声息死去。
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在黑暗的海腥味中使人恶心欲呕,那群人凭借暗夜掩饰,向守卫营地快速掠去。营地中的士兵还在沉沉入梦,并不知道危险的降临,黑暗中的人快速闪进营帐,举起利剑刺向睡梦中的人刺去,然而,利剑划破被褥,却没有感觉到穿透血肉的阻力,他们拉开寝被,才发现里面只有冰冷的被褥和高高垫起的枕头,立刻警觉事情有异:“上当了……”
他们快速向外退去,刚刚退出营帐,黑暗中无数火把亮起,似乎是撕裂黑暗,劈斩而下的电光。领头的人冷冷环视四周,冷凝的双眼中压抑着难以隐藏的戾气,冷冷望向从暗处走出的青年人。
青年人的容颜在火光照射下有些明暗难分,他如若万仞冰山的容颜上有中说不出的孤峭,向领头人行了贵族式礼仪:“琅玥王子。”
“旭阳王子,”领头人难掩震惊,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恍然,“你早就料定我会攻占碧祁岛港口。”
“不错,”旭阳平静地说,“是我让商昼岛主放出消息说他准备归顺东海,我想南海一定不会让东海顺利交接碧祁岛,所以一定会在东海正式占有碧祁岛之前攻占碧祁岛海港,只是我没想到,琅玥王子居然亲自前来。”
被识破身份,琅玥扯掉脸上的黑巾,露出满脸虬髯,冷声问道:“既然阁下知道我们要攻占碧祁岛港口,那么其余的港口也已经有旭阳殿下埋伏下的伏兵吧?”
旭阳点头:“不错。”
琅玥嘴角忽然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让旭阳感觉甚是诡异,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忽然巨大的爆破声从港口传来,无数火光从海岸停泊的大船上燃烧起来,熊熊烈火映照的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火红色。琅玥大笑道:“既然,南海无法拿下碧祁岛,那么东海也休想得之。”
他竟是准备了无法得之便毁之的预谋!旭阳大恼,他手中三尺青峰冷冽异常:“无法得到碧祁岛,那么有琅玥王子来祭在下的剑,也足够了。”
琅玥冷笑:“那就要看旭阳殿下手中的剑足不足够锋利。”他双臂一抖,一颗巴掌般的铁球从他袖中脱飞而出,那铁球实心打造,极具分量,连接着一条拇指般粗细的链条,随着琅玥出招,爆发出冷冽的震荡声。
旭阳不敢撄其锋芒,眼见铁球袭来,侧身避过,手中长剑挽出一道匹练光芒,从铁球链条一侧横削过去,铁链与长剑摩擦在一起,闪出耀眼的火花,声音冷冽刺耳。那铁球在琅玥手中如若活物,虽然被击出丈余,但随着琅玥手腕抖动,它在半空打个折,缠向旭阳手中长剑。
旭阳目光微变,猛地撤招,身体凌空飞舞,点在铁球之上,借其拉跃之力,猛地向上一折,头上脚下,剑尖点在铁球之上,凌空悬浮,攻向琅玥,琅玥手中铁链轮展如风,将头上三尺守得滴水不漏,两人一上一下,姿势怪异,缠斗起来,一时间竟无法分出伯仲。
海岸火光越来越炽烈,巨大的爆破声惊动了沿海的居民与商贾,看到毁坏的海船,那些人脸上露出难掩的沉痛与绝望。对于很多人来说,海船是他们寻求生存的必要工具以及家产,船只损坏,就等于扼杀他们的生命。很多人提了水向海船泼去,但在熊熊大火面前,那些微弱的水不但没有扑灭大火,反而更助长了火势,整个海岸瞬间变成汪洋火海。
黑夜在刀刺斧凿的厮杀声中沸腾起来,南海和东海厮斗在一起,鲜血从破裂的血肉中飞溅出来,整个海港成了修罗地狱。
碧祁岛丠洛、西法斯、阆祺、艾维斯四大港口同时受到攻陷,战争瞬间蔓延至整个碧祁岛,但由于商昼和旭阳在之前做了全面的准备,海港并没有被攻下,但南海几乎出动所有兵力,久攻不成,琅玥云泽下令放火烧了碧祁岛海岸上万艘商船、渔船,损失惨重。
虽然保全了碧祁岛,但这样重大的损失,却让碧祁岛数年无法恢复,对于海上商岛来说,如果历经战争,那么会让大多数商贾选择绕道而行。自然的风险不可避免,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可能发生,但对于人为的风险,甚至比自然灾难的打击更凶险,他们不会给商贾任何翻本的机会,甚至倾家荡产,性命不保,所以,在伟大的海王波塞冬面前,他们宁愿选择挑战自然,而非武力。
战争延伸至深夜,生息渐渐落寞下去,双方损失惨重,到处都是大火燃烧后、余烟未熄的衰败景象,海岸上、海水中到处漂浮着士兵的尸体,甚至有从睡梦中惊醒,查看自己船只损失的平凡商贾和岛上居民,在黑暗中,被刀剑无情的杀戮,生为战争的无故牺牲品。
商昼浑身浴血,他苍茫的望着黑暗中残破的岛屿,心中从未如此凄凉过,瞬间似乎老了二十多岁。几十年来,他苟延残喘,仰人鼻息,为的就是不要看到这样残破的景象,但在渴望与强权面前,弱者只能注定被攻占、同化,无论碧祁岛曾经是怎样的繁华与旖旎,到最后它依旧走向灭亡与衰败,如同海域之上曾经无数繁荣落败的岛屿一样,到最后只留下只言片语的传说。
他望向跟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得利手下,在战斗中,隗掷被人用利剑穿透了肩骨,兵器生生卡断在里面,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但他依旧坚挺的站立着,遥望泽洲率领残余部队撤离,对商昼说:“岛主,丠洛、西法斯、艾维斯的南海残部已经被我们击退,但我们停靠在海岸上的海船,除了埋伏在海面上伏袭的,其余的几乎损失殆尽,东海旭阳殿下在阆祺港口还在和南海的军队对峙,我们是不是要派人去支援?”
“嗯,”商昼点了点头,“派海洛带五千人去支援。”
“是,”隗掷捂着伤口,领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