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翎心生警惕:“我跟你一起去。”
“哦,”萝萝心里不想有人多知道自己的小秘密,甩不开亦翎,她也乐得有人做伴。
两人一前一后向海岸走去,行不多远,果然看见何硕海岸等着萝萝,风吹起他的青色长衣,让他多分落寞。
萝萝兴冲冲地跑过去:“何叔叔。”
离何硕还有三尺处,亦翎忽然伸手拉住了她,戒备的望向中年人。
何硕目光落到亦翎身上,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敌意,说:“我对她没有恶意。”
亦翎冷冷地问:“那么,你让她到这里做什么?”
何硕说:“我略懂些医术,昨日在这里与她偶遇,察觉她身中剧毒,我有办法拔除她身上毒素。”
亦翎冷冷望着他,森寒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何硕未答,萝萝接口:“原来何叔叔也有一个女儿的,他女儿得病死了,所以他想用医术救很多很多的人,这样,他的女儿在天上也会很高兴的。”这答案让玲啼笑皆非,冷冷扫了她一眼。
何硕说:“我没有任何目的,她体内的毒素如果蛰伏时间太长后果不堪设想,请你相信我。”
亦翎望了望心思单纯的萝萝,又望向中年人,思量良久,点头:“好,我跟你去,让你试一试,但如果你治不好她,我就杀了你。”
何硕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些许微笑:“你们跟我来吧。”
他在前带路,萝萝亦翎紧随其后,几人穿过闹事,走进一家旅店,旅店并不大,桌椅装饰已经半新不旧,绕过厅堂,从楼梯转向二楼,二楼并列是数间房子,中年人推开其中第三间,房中极为暗淡,推开门的一霎那,温热的雾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药味。
萝萝和亦翎走进看,才发现房间屏风后是一只及腰的水桶,水中泡满各种药草,为了保持温度,下面依旧燃烧着烈火。
“这是什么?”亦翎诧异道。
何硕用手试了试水中温度,说:“人体犹如五行,春至而万物勃发,即为五行之火,主升腾。因而我用针灸将她体内毒素凝结在一块,内外兼攻,而后用热蒸的法子逼出体外,只是她体内之毒对身体伤害极大,即便能全部清除,但她到底能恢复几分我也不知道。”
亦翎蓦然沉吟,走至药捅前,细细打量其中草药,随手拿出一棵圆叶连根的草药,问道:“这是什么药?”
何硕未答,萝萝却一边用手拨弄着水,一边兴冲冲地说:“我认识,我认识,这个叫紫叶草,喜欢湿润,含有微毒,要曝晒处理了以后才能用的,只有在沼泽才能找到的。”
亦翎诧异地望向她,“你懂药理?”
萝萝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又望了一眼亦翎手中滴着水的草株:“咦,我认识它么?青好像没有告诉过我啊!”
亦翎心知她虽失去心智,但某些记忆在潜意识中还存在,随手捞起一株花叶对半开的草药,“这个呢?”
“那是双心草,”萝萝说,“只有在荒漠才能找到的,根须可深达地低十丈处汲取水分,又被称之为漠离花。”
亦翎将水中草药全部审视一遍,又询问了其药性,才退至一旁。萝萝退掉身上长衣,仅着一件中衣浸泡在药水中,朦胧的水雾蒸腾的她面容也红润起来。中年人摊开针囊,数尺长的针囊上插满大小一百零八根银针,他取出一枚细小银针,在火上燎过,出手如电,插入头顶百汇穴,其后颈项达至脊椎,然后至双手少阴穴。萝萝的身体在水雾中颤栗起来,玲袖中匕首已经露出半截,只要发现任何异常,她就将中年人毙于刀下,然而,只是一瞬,萝萝的身体重又归于宁静,面容也平静下来。
只是这简单的动作却耗费了中年人大量心血,他出针认穴看似随意,但每个穴道拿捏稍有不准,便足以使积压下的毒素溃散开去。他擦了擦不知是被蒸腾还是因为紧张而缀满脸颊的汗水,道:“她要在药中浸泡两个时辰,如此连续七天,才能知道效果。”
空中光影闪动,一抹亮光止于中年人脖上静脉:“只要她出任何事,你就休想走出这个房间。”
中年人目光落至颈中匕首上,显然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医者仁心,我不会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
亦翎冷冷地说:“希望如此。”
萝萝全身被蒸腾出水晶般明透的粉红色,拔出银针,她整个人都几乎虚脱,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上凝结了一层晶莹的水珠。如同刚刚进行了一场大战,虚弱的说不出话,眉宇间被浓重的痛苦所笼罩,眉头紧缩,许久无法舒展开。
亦翎将她从水中抱起,向旅店老板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帮她换上,萝萝体力才稍稍恢复,又过了两刻钟,她才颤抖着睁开了双眼,眼中迷茫的一时间无法捕捉到焦距:“亦翎。”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行馆的时候,日暮已经落下,萝萝身体乏累,早早就睡下了。
亦翎找到敦日,述说了白日所经历的一切,敦日细细询问了中年人针灸用药方法,然后到萝萝房里,为她诊脉,晕黄的灯光将他的面容映照成淡金色泽,他奇异的发现萝萝体内的毒素似有向外流溢的现象。第二日,便跟随亦翎和萝萝同去旅店寻找中年人,谎称自己是萝萝兄长。
何硕不疑有他,继续为萝萝针灸蒸药,如此四天,萝萝体内毒素也渐渐被拔除,只是她的身体却愈发虚弱。万事循回必有规律,否极泰来,一种力量被另一种力量所代替,两者交融之时,便是同虚。
萝萝浸泡在药捅中,神情恍惚间,她听见琴音传来,初时如万花落谷,缠绵缱绻,萦萦飞絮飘零而上,随风落去,不知踪迹。忽而,有人合着那节奏打起节拍,其声清脆,其音悠扬,竟是何用轻击一块色泽明润的青玉随着琴声敲击,声音缓慢而忧伤,仿似远去的人无法找到归乡之路,萝萝听着,不知为什么心中就升起一种无尽的悲哀,她随着那声音,轻轻哼起了家乡的《思亲曲》,音调凄凄,神思哀伤。
气随心绪而行,萝萝正值拔毒关键时刻,万不能被音调牵引了情绪,何硕握住手中明玉,敛了心神,探手为萝萝诊脉。
萝萝垂下头,小脸黯淡无光:“我想家了。”
何硕诧异地问道:“这里不是不是你家么?”
萝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沐宸说是因为我病了,所以青把我送到这里来治病,可是我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都没有见到青,我让沐宸也月妮娅姐姐带我去找青,可是他们每次都不愿意。”
何硕问道:“你家在哪里?”
“岭南,”萝萝说:“我家是岭南德瓦寨的。”
岭南碧祁岛有千万里之遥,她怎会来到这里?何硕神色有些寂寥:“我家住在江南,中原的江南,离你居住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看来我们是‘同在异乡为异客’,‘相逢何必曾相识’。”
“真的,”萝萝脸上一时放起了光彩,“你家在中原,我以前听青说过,只要翻过鹿野山就是中原了,那里有很多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很厉害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何硕失笑,想起故国千万里,心中也不由怅惘起来,“我也已经十几年没有回中原,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何叔叔,”萝萝抬眼望向他,“你要回中原么?”
“嗯,”何硕点了点头,“等治好你的病我就回去。”
萝萝闷闷应了一声,低头不语,氤氲的雾气阻隔了她的面容,她忽然觉得手中一凉,却是中年人将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放到了她手中:“这是十多年前我在昆仑山脉挖掘出的璞玉,此玉色泽明透,质地清脆,也是上好的玉品,我把它送给你,如果你喜欢,可以将它雕琢成你喜欢的东西。”
萝萝拿着巴掌大的玉石在手中看了又看,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这样就很好看的,你看,它像不像一座小山峰。”
烈日光芒,静谧的从半空铺洒开,驱散了连续几日的阴霾。
兰祁旅店走进两名少年,前者有一双碧蓝双眼,沉静如大海,另一人则一袭黑衣,手执长剑,面容冷峻,然而他的神情却极为温和,这使他冷削分明的面颊看起来不那么生硬。旅店老板见两人衣衫华贵,知道是来了大客户,慌忙陪笑脸迎上去:“两位要住旅店?小店有上好的房间,价格便宜实惠……”
那黑衣少年随手丢给他几枚金币,不顾旅店老板热情招呼,和白衣少年上了二楼,走到第三间门,轻轻敲了敲。
房间的主人打开门,诧异地望着眼前两名陌生的少年:“你们找谁?”
黑衣少年拱手道:“听闻先生医术精湛,我们是来找先生治病的。”
何硕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两名少年,将他们引进房间。房中依旧残留着浓重的药味,温热的蒸汽还未散去,一扇宽大的屏风上绣了仕女抚琴图,水雾弥漫,仿似瑶台仙女,恰在眼前,却遥不可及。何硕拿了药疹,请两名少年坐下。白衣少年伸出苍白而瘦弱的手指拉开自己左手上的衣襟,他左手腕上有一条三寸长的伤疤,刚刚长出粉嫩的新肉,与白玉般苍白而瘦弱手腕连接在一起,有些不搭调的狰狞。
指尖搭落在少年手腕上,何硕面上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显得极为震惊,怔了一下,才换过少年另一只手腕继续诊脉。
黑衣少年见他久久不语,问道:“怎样?”
何硕摇了摇头,“这个病,我治不了。”
白衣少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引进体内的毒素已经被药效中和,虽然要时时遭受心疾,但却无生命之忧,”何神色奇怪,眉宇间忽有化不开的忧愁,他停了停继续说,“我想,对你来说,真正致命的并不是……”
白衣少年眉宇间已隐有杀意,见何硕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下去的意图,才缓和了些,淡淡地说:“是么?”
“何叔叔,是谁啊?”萝萝着了衣裳,牵着亦翎从内间走出,看到两人,脸上笑容更深,“咦,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亦翎上前行礼:“九殿下。”
白衣少年沉默不语,黑衣少年目光柔和:“敦日医师说何先生医术精湛,所以,我和少主请他帮忙看病。”
“咦,”少女上前,扯着沐宸的衣襟,急切地问,“沐宸也病了么?让我看一看。”
沐宸握住萝萝随处乱抓的小手,笑说:“不是我。”
萝萝顿时放下心来,拍了拍胸脯说:“不是沐宸啊,那就好了,我还以为沐宸和我一样病了呢?你不知道被何叔叔扎针很痛的。”
见她告状,何硕失笑:“我那是为了你好,小丫头。”
“是啊,是啊,我知道的,”萝萝忙点头,生怕得罪了人似的,“我知道何叔叔是为了我好,因我病了,所以何叔叔才帮我扎针的。”
沐宸抓出一把金币,放在桌上:“多谢您帮红儿拔除身上毒素,这是诊金。”
何硕也不推拒,收入怀中,沐宸问道:“敦日医师说红儿身上的毒素已去十之八九,为何她还是这个样子?”
何硕道:“人脑部受到损伤之时,会主动或被动的忘记一些东西,至于事后能不能回想起来,就要看病人愿意如何,若她不想回忆起记忆,那么也许就一辈子也不会回想起来,但有时因为记忆已经丢失,想要寻回也是万难的事情,这要看机缘!”
沐宸神色有些复杂,点了点头,对萝萝说:“我们回去吧。”
“好啊,”萝萝左手牵了沐宸,右手牵了凌蔚,笑说,“何叔叔再见!”
亦翎向何硕点了点头,随着三人离开。
何硕忽然道:“我奉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
冷冽的风飘飞而过,将他的话语吹裂,一瞬间溶入嘈杂的闹市。
凌蔚嘴角噙着一个冷漠的笑,仰头望向天空。
浩瀚当空,世人庸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