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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道不仁

鲁渊引二人出了茶室,朱店主早已在茶室外恭候。鲁渊言道:“起行吧。”朱店主道声是,便引着三人进了后院。

时中客栈后院连接着洞庭湖,湖边停了几艘渔船。朱店主请三人上了渔船后,也上到船上来,言道:“渔船肮脏,先生将就,二位将就。”鲁渊道声不碍事。朱店主命船工开船,船工唱起号子,渔船张帆起航,驶入洞庭湖。

四人凭栏远望,湖东面旭日初升,自有原始生机,湖西面放眼百里,心怀开阔明亮。

渐进洞庭湖,朱店主怕鲁渊年老力衰,请鲁渊船舱中坐,鲁渊道:“老夫在老屋中坐了十六年,也该出来晒晒太阳,今日天气正好,正合老夫心意。”

朱店主亦不强求,躬身侍立在侧。

鲁渊对龙成及微生南薰道:“洞庭湖古称云梦,乃华夏湖泊之首,上接大江,下连汨罗、湘、资、沅、澧五水。云梦大泽不仅孕育大楚文化,且对对你江左大地恩惠至深,郡主可知?”

微生南薰道:“未曾听过。”

鲁渊道:“云梦泽吞吐八荒,不知消解了多少大江水患,才保你江左繁华。成儿你是习武之人,真气生于何处?”

“丹田。”

“若有真气倾注体内,汇于何处?”

“丹田。”

“云梦泽之于华夏,正是丹田之于习武之人也。”

龙成与微生南薰点头称是。

鲁渊又道:“自古天道不仁。云梦泽常年泥沙淤积,后周朝云梦衰退,方称洞庭。至前晋朝大江河床已高于洞庭,江水灌入,洞庭南阔,淹没多少良田沃野,才有现今气象。”

微生南薰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言不假。后人歌颂洞庭气象,又有几人理会被淹掉田地的黎民百姓?”

鲁渊道:“郡主此言甚是。百姓无度需索,杀树造田,大江泥沙日积,河床渐高,江水连年灌入洞庭。若日后洞庭水满,大江改道,到时即使你江左远距千里,也要有难了。”

微生南薰听出鲁渊话外知之音,便知此时即可表明心志,道:“无论三湘百姓受苦,还是三吴百姓有难,南薰一样痛心。现今皓月皇帝无道,枉杀忠良,无德于百姓,无功于社稷,终始九州罹难,生灵涂炭。百姓恨之入骨,皆欲揭竿而起。先生既有报国之心,何不登高一呼,我江左子弟自当舍命追随,中原大地必箪食壶浆。先生救万民于水火,正大月之宗室,此乃不世之功也。”

朱店主听微生南薰如是说,忙喝退船工。

龙成听罢,方觉眼前的这位姑娘虽同自己共过生死,但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鲁渊笑道:“老夫一介布衣,当年感念大月帝不弃之恩,才出山为圣主谋划。现而今又有何德何能登高一呼?缺月王乃圣主敕封之王爵,举兵讨贼,于理于法再合适不过。若缺月有意,老夫又怎能无情?”

微生南薰道:“南薰此番前来,便是奉家父之命,来接先生赴江左共商大事。”

鲁渊道:“郡主不要过谦,老夫素知郡主有江左砥柱之称。微生江有意无意,老夫不关心。老夫只顾及郡主是否心意至坚。”

微生南薰抱拳道:“南薰誓讨皓月,万死不辞。再请先生,共举大义。”

鲁渊亦抱拳道:“得郡主此言,渊死而后已。”

微生南薰感念鲁渊真切,急要下拜,已被鲁渊拉住。鲁渊道:“你我已知心意,不必多此俗套。”

微生南薰遥望湖面,长舒一口气。

渔船靠近一座小岛,岛上青山郁郁葱葱,缭绕一圈雾霭,好似仙境。

朱店主对众人道:“此岛名曰君山岛,岛上有七十二座山峰,乃人间福地。请诸位登岛,一览君山岛之形胜。”

渔船停港,众人登岛。朱店主与鲁渊在前,相谈甚欢。岛上雾气未散,湿气很重,青石板也很湿滑,朱店主时刻照应着鲁渊。

龙成与微生南薰在后,沿青石台阶,漫步前行。

道路穿行于苍翠的竹林间,龙成见此处绿竹与别处不同,竹竿上有点点斑痕,似是泪痕,又似血斑。

微生南薰道:“此竹名曰潇湘斑竹,当年舜帝仙逝,帝妃娥皇和女英悲痛欲绝,泪洒潇湘,泪中带血,洒在竹子上,便成了斑竹,帝妃泪绝而亡,便葬身在这君山之上。”

龙成见微生南薰神色感怀,道:“不想还有这段悲伤的故事。”

微生南薰道:“古人情意,草木为之动容。”

龙成怅然道:“今人情意,也可。”

微生南薰似是明了龙成心意,内心一阵喜,一阵悲。

四人一番攀爬回绕,沿途偶遇几个道童,都对朱店主毕恭毕敬,口称“师叔”。

四人穿过几处拱门,来到一处道观前,道观名曰“至曲观”。进到庭院里,堂前摆着两个香炉,香炉中熏着沉香,沉香入肺,使人神思安定。

一个中年道人手持拂尘,迎出门来,朱店主向前见礼:“见过道兄。”

道人笑道:“朱兄不照应客栈,进我道观做甚?”

话未讲完,上下打量朱忠恕身边的老者,惊道:“哎呀,莫不是点山先生到了?”

鲁渊上前拉了道人的手,道:“十六年未见,道长可还安好?”

道人眼中泛泪,道:“安好安好,多年不见,鲁先生可还顺遂?”

鲁渊道:“老夫做了十六年乡野散人,很是顺遂。”

道人道:“十六年来贫道在这化外之地,没有一点先生音讯,先生不要见怪。”

鲁渊道:“自然不怪。”

朱店主道:“道兄莫要怠慢了贵客,我来引荐。”

朱店主躬立龙成和微生南薰身侧,对道人道:“天辰派妄人张公门下大弟子龙成、江左缺月王府煜月郡主微生南薰。”

道人即刻向龙成和微生南薰见礼,道:“失敬了。贫道姓李,道号费隐,稽首了。”

二人还礼。

李道长道:“既是鲁先生到此,定要告知主公。先生观中稍坐,贫道去去就回。”

又对朱店主道:“朱兄照顾先生。”

朱店主称是,李道人从道观侧门进后山去了。

朱店主陪同鲁渊在茶室歇脚,龙成与微生南薰在道观里四处观赏。

龙成见厅堂上有幅对联,上联书:语大不能载,下联写:言小莫可开,横批:道费而隐。

微生南薰道:“这李道人和朱店主都不简单。”

龙成道:“此话怎讲?”

微生南薰道:“商人经商,讲究利来利往。朱店主名忠恕,意为忠诚宽厚,不是逐利之徒。道家修道,讲究清静无为。李道长道号费隐,意为体察分明,也非无为之辈。他二人一个是儒商,一个是儒道。”

龙成不由感叹:“你学识真渊博。”

微生南薰娇羞道:“这些都是教书先生教的,罗嗦得很,无甚用处。”

龙成道:“他二人竟和鲁先生是旧相识,不知他二人口称的主公是谁。”

微生南薰道:“方今天下,能得人以主公相称者,也就四五人,但都不在此间。再者此人既然能得鲁先生登门拜访,必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南薰孤陋寡闻,实在想不出是谁。”

二人四处观摩闲谈时,只见李道长从后山回来,二人跟着李道长来到茶室。

李道长对众人道:“主公有请先生,龙公子,煜月郡主。朱兄可一同前往。”

李道长与朱店主,引着鲁渊、龙成、微生南薰,一行五人,从至曲观后院,步上层层台阶,翻过几个山岭,穿过几处山谷,曲径通幽,前方现出一座院门,院门上写“洞庭龙王宫”五字。

进了院门便闻到兰花和桂花的香气。走进雕栏画栋,假山池塘错落,竹木相间,兰桂齐芳,鱼翔脚底,鸟落手边,园中奴仆安闲谈笑,见了五人,皆恭敬避让。

眼前现出一座白灰厅堂,厅堂上挂一竖匾:“驭月龙王殿”。匾下一副门联,上联书“不语鬼神”,下联写“只拜天地”。左右各有偏房,左偏房挂一横扁:“国泰殿”,右偏房挂一横匾:“民安殿”。

龙成不明所以,为何一间小小的厅堂要叫做龙王殿,两方门联也欠商榷。

微生南薰却是呆住了。她从父王那里听过太多关于这座庭院主人的传奇故事了。

当年月销被围荆州,山穷水尽之际,龙御带领所部顺江而下,一日千里,直捣金陵,全歼敌国水军,一战攻克敌国都城,生擒敌国皇帝。月销感念龙御大功,与龙御结为兄弟。

大月开国,月销敕封四个异性藩王,冷、残、缺三王各牧一方,唯独龙御只受封号,不领封地。月销崩逝后,龙御便遁隐山林,不问世事。没有人知道龙御隐居在何处,龙王爷也很少被人谈起,十六年后,人们渐渐遗忘了这位龙王爷。

微生南薰万万没有想龙御隐居在洞庭湖,后背冷汗直流。

当年龙御顺江而下,直捣金陵的战争场面在脑海中不断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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