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一语不发,依言走了过去,一副老实得无以复加的模样。巷内的少女看到他这副样子,顿时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这人总是屡教不改,可偏偏在你说他时,他又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态度十分诚恳,但过后还是我行我素,丝毫不将你的话当回事。
——以前被他貌似恳切的态度骗了,所以一直没能拉下脸来教训他,今天自己一定要好好说说他。小姐临走前可是指名要他留下的,若再放任他这么成天不着家地往外跑,保不齐哪天就要被近来变得越发贪吝刻薄的老夫人寻了由头发作。他丢了脸面不要紧,可万一要是被发卖出去,小姐回来后自己该如何交待?
想到这里,她刚要说话,却听元宝语气平平地说道:“青玉,你叫我过来站着做什么?”
听到元宝这事不关己一般的语调,青玉心里的火蹭一下子就起来了。但她毕竟不擅长发作人,纵有火气,也只是先忍着,拿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元宝,你不留在院里好生干活,总往外头跑做什么?”
元宝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会刺绣,也不会纳鞋底打络子,但我每天都是先提好水劈好柴才出去的,并没有误事。”
说到这里,他未免有些郁闷:堂堂前任大内侍卫,现任黑道中报得上名号的杀手,居然沦落到做家务的地步,说出去后只怕再没有主顾肯上门照顾他的生意了。
青玉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被噎了一下,旋即又说道:“你就算不会做那些,也可以慢慢学嘛。一个做丫头的成天不着家,成个什么话。”
“屋子太挤,待着太闷。”元宝说道。他这也算是实话,比起挤在窄小的屋子里闷坐,他更乐意出去帮明华容张罗其他事情。
听罢他的话,青玉再度哑然,心里却是愈发来气,勉强捺着心火解释道:“现在住的地方当然比不得尚书府里宽敞,但你也知道,老夫人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近来提起小姐总是阴阳怪气的没个好话儿,况且她最近还越发小气了,再三地说要削减人手,节省嚼用。要不是碍着小姐还在宫里,指不定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要被她拖出去发卖了。你这些日子总在外面晃,一旦被她知道了,肯定又要生出事端。”
她明明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两腮也鼓鼓的,将一张清秀可爱的瓜子小脸生生鼓成了包子样,但却还是努力温声细语地仔细解释。这副模样落在元宝眼中,让他觉得有趣之余,却又有几分新鲜感。
从小到大,与他打交道的人要么是用发号施令的口吻,要么是害怕他的身手畏惧得连话都说不囫囵。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郑重其事地拦着他,却只为说一些琐碎的家常。
他本该觉得这些话无趣乏味的,事实上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似地站住,视线更是分毫舍不得挪开,看着青玉鼓鼓的腮帮子,极力忍住想戳一下的冲动。
倒是青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头嘟囔道:“小姐那么看重你,你可不能让她失望啊。如今的日子是没有以前好,但小姐出宫后肯定有办法的。”
说了半天,她见元宝只是木愣愣地看着自己,却一个字也不说,不禁有些泄气:“你到底听见没有?算了,我就当你听进去了。今日你也出来大半天,想来该逛足了,这便随我回去吧。明儿起好好在家里待着,千万不能给老夫人抓到把柄。”
说着,她便伸手去拉元宝:“快跟我回去。”
看到青玉的手伸过来,元宝本能地要躲开,不知为什么,脚下却站得定定得分毫不曾挪动。当感觉到那只温凉的小手捉住自己手掌时,他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
但青玉却分毫没察觉他的异样,径自奇怪道:“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粗活,手上骨节这么大,还有不少茧子。你也该保养着些,回头我把蛤蜊油分你些,你记得早晚擦手,包你用不了多久手上就细嫩起来了。”
听到她絮絮的话语,元宝突然觉得心上最柔软的那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又酸又痒,十分受用。于是,他情不自禁应了一声:“好,我听你的。”
磨了半天,总算得了这句话,青玉十分得意,原本的气愤不知不觉间尽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哈,我可记下了,这是你说的,以后都听我的。”
“……”向来言出必践的元宝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多嘴说那一句。但……感受到青玉温凉的掌心,他又觉得,心内的不甘懊悔好像越来越淡了。不过,这又是因为什么?
思索之际,元宝忘了挣开青玉的手,就任由她这么拉着自己,穿过长街窄道,一路向新置的小宅子走去。
穿过一条满是客栈和酒肆的街道时,一名十分英俊的年轻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他生得太过出色,即便是出身宫中,见惯俊美男女的元宝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这年轻人却像是线毫没注意到行人惊叹的视线,或者说他已经习惯,径自旁若无人地一路小跑着,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客栈。
随即,耳力过人的元宝听到了客栈内传出的声音:“不知贵客莅临,江瀚来迟,望请公公勿怪。”
徐公公在宫内也算是老油条了,听陈江瀚将公公二字咬得山响,引得众人尽皆侧目看来,便知道他是要借机造势,暗示已和宫内的人搭上了线。徐公公对这种趋时就势的行径有些反感,但碍于长公主之命,也不好说什么,遂说道:“陈公子房间是哪一处?咱家且进去说话。”
“公公,这边请。”眼见自己不惜血本送到长公主殿内的东西果然收到了奇效,陈江瀚强捺住心内的狂喜,一张俊颜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谦笑意,既不会让人觉得过于谄媚,也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冷淡。
他一边与徐公公寒喧奉承,一边暗自盘算稍后该如何磨得对方答应自己入宫觐见长公主。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还想到了长公主逾龄未嫁之事,暗道以自己有小潘安之誉的容貌,再加上风度翩翩的谈吐,说不定会教长公主一见倾心。届时若能成为驸马,不,哪怕只是成为长公主的秘密情人,他谋划的事情就算是板上钉钉,这辈子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