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尚武还是尚武。他的生活习惯和思想变了,但他不愿改变自己的态度,即使他能够改变。他羡慕那种稻米棉花的富裕地主,羡慕他们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地骑着纯种马,后面是载着他们文质彬彬的太太们马车和奴仆们的大车,从他们的古旧王朝向别处迤逦而去。可是尚武永远也学不会文雅。他们那种懒洋洋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他沉得特别悦耳,但他们自己那轻快的土腔却总是吊在舌头上摆脱不了。他们处理重大事务时,在一张牌上赌押一笔财产、一个农场或一个奴仆时,以及像向奴仆孩子撒钱币仅的将他们的损失惬意地轻轻勾销时,那种满不在乎地神气是他十分喜爱的。然而尚武已经懂得什么叫贫穷,因此永远学不会惬意而体面地输钱。他们是个快乐的人儿,这些人,声音柔和,容易生气,有时前后矛盾得十分可爱,所以尚武喜欢他们。不过,这位年轻的人身上充满了活泼好动的生机,他是刚刚从一个风冷雾温但多雾的沼泽不产生热病的因家出来的,这便把他同这些出生瘴气温地中的懒惰绅士们截然分开了。
从他们那里他学到了他发现有用的东西,其余的便拒绝了。他发现玩扑克牌是所有的南方习俗中最有用的,只要会打扑克,加上一个喝酒的海量,就行了。玩牌和喝酒是杰拉尔德的天生癖性,给他带来了平生三样最受赞赏的财富中的两位,即他的管家和他的农常另一样便是他的妻子,他只能把她看作是上帝的神奇赐予了。
他的管家叫波克,举止庄严,且有全副出色的裁缝手艺,是他打了个通宵的扑克牌从一位地主手中赢来的。那个地主在敢于虚张声势方面与尚武不相上下,可是喝起新酒来就不行了。尽管波克原先的主人后来要求以双倍的价钱把他买回去,尚武却断然地拒绝了,因为这是他占有的第一个奴隶,而且绝对是“最好的管家“,称得上是他实现平生渴望的好开端,怎么能放弃呀?尚武一心一意要当奴隶主和拥有地主的上等人呢。
他已下定决心,不要像两个那样把所有的白天都花费在讨价还价上,或者把所有的夜晚都用来对着灯光检查账目。跟两个哥哥不同,他已深深感到社会上最被人瞧不起的是那些“生意人“。尚武要当一个地主。他像一个曾经在别人所拥有和猎取的土地上干活的佃农那样,满怀希望看到自己的田地绿油油地从眼前舒展开去。他无情地、一心一意地追求一个目标,就是要拥有自己的住宅,自己的农场,自己的马匹,自己的奴隶。而在这个新国度里,既然已不像在他所离开的那个国家要冒双重危险,即全部的收获都租税吞掉和随时有可能被突然没收,他就很想得到这些东西了。但是,一个时期以来,他已渐渐发现,怀抱这个雄心和实现这个雄心毕竟是两回事。这里是那样牢牢地掌握在一顽强的贵族阶级手中,在这里,他就休想有一天会赢得他所刻意追求的地位。
过了一些时候,命运之手和一手好牌两相结合,给了他一个他后来取名为水塔的农场,同时让他转移到了丘陵地区来了。
那是一个很暖的春天夜晚,在一家酒店,邻座的一位生客的偶尔谈话引起尚武的侧耳细听。那位生客是本地人,在内地居住了十二年之后刚刚回来。他在偏远小镇拥有一些土地。他迁徙到了那里,并建立了一个农场,但是现在他的房子因失火被烧掉了,他对那个被诅咒的“地方“,已感到厌烦,因此很乐意将它脱手。
尚武心里一直没有放弃那个念头,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农场,于是经过介绍,他同那个陌生人谈起来,而当对方告诉他,那个镇的北部已经从战争区域涌进了大批难民时,他的兴趣就更大了。尚武在这里已住了很久,了解了当地人的观点,
以前在处理两个哥哥的工作时,他去过千塔小镇,那里离这有100公里远,十分偏远,但是那个地区有许多新兴的城镇正在建造,农田,商户也正在增加。
谈话一小时之后,开始放慢,于是尚武想出一个诡计,那双发光的眼睛也不由得流露出真情来----他提议玩牌。
夜渐渐深了,酒斟了一巡又一巡,这时其他几个牌友都歇手了,只剩下尚武和陌生人在继续对赌。陌生人把所有的筹码全部押上,外加那个农场的地契。尚武也推出他的那堆筹码,并把钱装放在上面。如果钱袋里装的恰好是两位哥哥店铺的款子,尚武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而表示忏悔了。他懂得自己所要的是什么,而当他需要时便断然采取最直截了当的手段来攫取它。况且,他是那样相信自己的命运和手中的那几张牌,所以从来就不考虑:要是桌子对面放在是一手更高的牌呢,那他将怎样偿还这笔钱呀?
“你这不是靠买卖赚来的,而我呢,也乐得不用再给那地方纳税了,“陌生人叹了口气说,一面叫拿笔墨来。“那所大房子是一年前烧掉的,田地呢,已长满了树和杂草。然而,这些都是你的了。”
“千万不要把玩牌和喝酒混为一谈,除非你早就戒酒了,“当天晚上波克服侍尚武上床睡觉时,尚武严肃地对他这样说,这位管家由于崇拜主人正开始在学习一种土腔,便用一种基希和米思郡怪怪的混合腔调作了必要的回答,当然这种腔调只有他们两个人理解,别人听来是莫名其妙的。
浑浊的小河在一排排柳树中间悄悄地流着,像一条弯屈的胳臂走过尚武的那片新地,从两侧环抱着它。尚武站在那个原来有的房子的小小圆丘上,对他来说,这道高高的绿色屏障既是他的所有权的一个看得见的可喜的证明,又好像是他亲手建造用来作为私有标志的一道篱笆。站在那座已烧掉了房子的焦黑基石上,他俯视着那条伸向大路的林荫小道,一面快活地咒骂着,因为这种喜悦之情是那么深厚,已无法用感谢上天的祈祷来表达了。这两排阴森的树木,那片荒芜的草地,连同草地上那些缀满白花的木兰树底下齐腰深的野草,是他的。那些尚未开垦的、长满了小松树和矮树丛的田地,那些连绵不断向周围远远伸展开去的红土地面也属于尚武所有了----这一切都成了他的,因为他有一个从不糊涂的头脑和将全部家当都押在一手牌上的胆量。
面对这片寂静的荒地尚武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里。在这儿,在他脚下,一房将拔地而起。大路对面将有一道新的栅栏把肥壮的牲口和纯种马圈起来,而那片从山腰伸到肥沃的河床的红土地,将像凫绒被似的在阳光下闪耀银光----,大片大片的田地啊!尚家的产业从此便要复兴了。
用自己一小笔赌本,尚武从两位不很热心的哥哥那里借到的一点钱,以及典地得到的一笔现金,买了头一批种大田的奴仆,然后来到水塔,在那四间房间的监工屋里,像单身汉似地孤独地住下来,直到有一天水塔农场的白色墙壁拔地而起为止。
他平整田地,种植田地,并从两位哥哥里又借了些钱买来一批奴仆。尚氏一家家是家族观念很强的人,无论在兴旺或不走好运的时候他们都同样抱在一起,但这并不是出于过分的手足之情,而是因为从严峻的岁月里懂得了,一个家族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形成一条一致对外的坚固战线。他们把钱借给尚武,有朝一日钱还会连本带利回到他们手中。这样尚武不断买进毗连的地亩,农场也逐渐扩大,终于那幢漂亮房子已是现实而不再是梦想。
那是用奴仆劳动建筑的,一所房子显得有点笨拙的、好像趴在地上似的,它坐落在一块平地上,俯瞰着那片向河边伸延下去的碧绿的牧场;它使尚武非常得意,因为它尽管是新建的却已经有点古色古香的模样了。那片从乱草中复原过来的草地,现在已长满了苜蓿和牧草,尚武决计要把它管理得好好的。从的林区到奴仆区那排白色木屋,到处都能使人看到水塔农场的坚实、稳固、耐久的风采。每当尚武骑马驰过大路上那个拐弯并看见自己的房子从绿树丛中耸出的屋顶时,他就要兴奋得连同心都膨胀起来,仿佛每一个景观都是头一次看到似的。
这位矮小的、精明的、盛气凌人的尚武已经完成这一切。
尚武同县里所有的邻居都相处得很好,但有两家除外,一是李家,他们的土地和他的在左侧毗连;二是王家,他们那三英亩瘠地,沿着河流和陆家农场之间的湿地低处,伸展到了他的田地的右边。
“他是个废奴主义者,毫无疑问,“尚武对陆老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