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和百里云轻和程永约好了，带他们来朱砂巷道逛逛，同时也告诉他们我们要离开的这个消息，我就不和你们回烬燃书坊了。”泠陆刚跟着泠然善也从蒸发着腾腾热气的早餐铺里出来的时候，对她说道。
之前百里云轻和程永来南城的时候，泠然善也也见过他们，泠陆要出去和他们玩，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只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泠洛一听见就噘着嘴嘟囔道：“哥哥你又要出去了？”
泠陆无言，他总不能跟她说：你整天都顾着看书不要我了，我不出去能干嘛。他想了一会儿，才道：“也总得让他们帮忙向执法堂请假啊，我下午就回来。”
“哥哥在执法堂也有交朋友呀，和他们一起去玩玩也是正常的呀。”泠然善也俯下身看向泠洛，笑道，“你也快六岁了，可以去考考执法堂试试看呀，这样的话你也会交到许多朋友的。”
泠洛狠狠地甩甩头，脆声道：“才不要！每天看着哥哥在执法堂训练都累死了，我才不要这样！”泠然善也无奈地拍了拍泠洛的脑袋：“你这丫头，真是要多懒就有多懒，以后修炼的可有你累的……”泠洛不说话，满脸都是抗拒的表情。
“师父我走啦，他们在等我了！”泠陆冲他们挥了挥手，就向朱砂巷道的巷尾跑去。
执法堂七天一次的休息时间，都是泠陆的心情都格外轻松的时候，只有这三天他才不用早早地起床赶往执法堂。夏季的清晨已经带上了几分炽热的感觉，风打在脸上，带着晚间未退的清凉和清晨太阳带来的热的气息。
朱砂巷道在夏季开业时间都相当早，在现在这段时间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朱砂巷道的巷尾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朱砂”二字，两个字还描着朱红色的颜料，据说这两个字是南极朱雀族的第十六任族长亲自在石头上刻的，这两个字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风雨侵蚀，除了字里的颜色需要年年重涂之外，刻痕却仍然清晰。
泠陆跑到这块巷尾的大石头边上的时候，百里云轻和程永和两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个人都没再穿明清堂的灰绿色衣服，百里云轻穿了一件浅绿色的骑装，改扎了一条干净利落的马尾辫子，而程永穿了一件深褐色武打服，倒是和他略微有些黝黑的皮肤相得映彰。
“你总是踩点到的啊泠陆？”程永看着泠陆，满脸的嫌弃。
“就是，平时训练的时候就踩得准准的，现在连去玩也要踩点的吗？”百里云轻也是附和。
泠陆吐了吐舌头：“准时才是最大的礼节好吗？”
程永回击道：“别给我们弄这些文绉绉的，知道你读书很多啦！”
“不多不多，读的都是兵书而已……”
“今天我们可是来玩的，你别谈任何有关学习和修炼的东西啊！”百里云轻果断打断了泠陆的话，插着腰说道，她难得连自己的那张大弓都没有带上，直接就跑到南城来。
“好好好，不讲就不讲。”泠陆点点头，侧身指向身后人来人往的朱砂巷道，“那我们现在去逛逛？”
“当然！”
无论是什么季节，走在朱砂巷道总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大概是那蕴静生凉的青石板的功效，又或者是朱砂巷道本来拥有的浓郁的能量所知，总而言之，三个孩子走在朱砂巷道之上，心情格外的舒畅，走路的步伐都是蹦蹦跳跳的。
“这条朱砂巷道真的很漂亮啊！”百里云轻四周地张望着，后脑勺棕褐色的马尾辫随着她脑袋的晃动用也随之跳动着，她指向街道两侧连成一道拱门的树木上的白色花朵，“上次来我就想问了，这些花儿是什么花啊？好像雪一样白。”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来过泠城，那时候的花是粉红色的啊，难道这些树都是重栽的？”程永疑惑地问道。
泠陆也看向白色的花拱门：“才不是呢，这可是朱砂巷道的特产，一种用四种不同季节的花树培养起来的一种新的树种，我师父说，这种树叫做四季树。这些树不同的季年都会开不同的花，春天开的花叫做珞樱花，夏天开的花叫雪纺兰，秋天开的花叫月凝桂，冬天开的花叫做冉阳梅，所以你看到的颜色才会不一样的。”
“那现在的花就叫做雪纺兰咯？”百里云轻问道。
“是啊。”
“那这座桥边的那些小花呢，也很漂亮呢。”程永指向一座连通一条大河的长长的桥问道。
“这是月牙藤，朱雀桥的特产，因为花长得像月牙，所以就叫月牙藤了，我记得师父的书坊的天井里也有一些，因为天井里的石头是当年建朱雀桥剩下的。”泠陆说道，他想起了之前泠洛开始迷上看书的那段时间，晚上睡觉都在念叨的话，他不自觉地念出声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百里云轻听力好得很，她马上听到了泠陆的念叨：“乌衣巷？朱雀桥边有乌衣巷？”
“有啊，那里就是。”泠陆指向朱雀桥边的一个小巷子，那里的房子都是用青石搭成的，门上都有一条用黑布做成的门帘，“那里住的几乎都是裁缝，我们南城这边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重大节日，做衣服肯定要去乌衣巷的。”
泠陆再指了指乌衣巷之中最高的一座建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里就是燕子堂，南城甚至是全泠城最大的布料销售的地方，喜丧事的布料都在那里办的。”
“那我们去那里做衣服吧！”百里云轻兴奋地就想往那里冲去，不料却被程永一把拉住，他不满地道：“做衣服又要量尺寸，又要选布料，要很久呢！一个上午就这样没了，我们还不如去吃东西呢！”
百里云轻撇了撇嘴，但注意力还是马上就转移了：“哦……泠陆，那里有好东西吃的？”
泠陆不假思索地道：“落杏花啊，那可是朱砂巷道的卖小吃的修行店。”
“那我们快去啦，快走快走啦，我嘴都馋了！”
能成为朱砂巷道的修行店，落杏花的规模可以和烬燃书坊有得一比，甚至，落杏花的建筑高度要比烬燃书坊要高得多，三个孩子刚刚走到落杏花的门前，食物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
“泠陆……”百里云清和程永眼巴巴地看着落杏花敞开的大门，接着，两道不怀好意的眼神已经飘到泠陆身上，把泠陆看得浑身发毛，说出的话都不怎么顺畅了：“怎，怎么了，我们进去啊？”
“说好的哦。”百里云轻认真地道。
“你今天，全部请客的啊。”程永严肃地补充道。
泠陆瞥了他们一眼：“我什么时候反悔过了？我这几年在执法堂执行任务赚的钱估计还请得起你们吧？”两个孩子嘿嘿一笑：“那泠军师，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啊！”
孩子一旦放开肚子来吃，特别是放开肚子来吃零食，那种食量绝对是极为可怕的，百里云轻和程永就是一个例子，他们一走进落杏花就一路地吃，从一楼开始吃起，一直吃到五楼，泠陆则在他们后面负责给钱，到最后泠陆自己都感到庆幸，幸亏他带的钱多，要不最后还得动用他爹爹的人情赊账，这种事情对于泠陆来说是相当丢脸的。
百里云轻和程永就一直往肚子里填东西，仿佛永远不会饿一般。
走在落杏花的五楼，泠陆看向一人捧着一袋子糖炒米的两人，幽幽地道：“你们小心肚子疼……”百里云轻一口吃掉手中蘸了花生粉的糯米糍粑，舔了舔手指，又把袋子中的糖炒米丢进嘴里，笑眯眯地道：“泠陆，我感觉你现在像个鬼魂。”程永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肉串，点点头表示赞同。
“饿死鬼投胎么你们，好像一百年没有吃过饭似的。”泠陆现在的眼神已经算得上想杀人了。
“你自己也可以吃嘛。”百里云轻理所当然地说道。
“刚吃饱，吃不下！”泠陆没好气地道。
程永一口气倒了小半袋糖炒米进嘴里：“你不饿，可能你妹妹会饿，你去给她买些咯。”
“她？”泠陆提到泠洛就头疼，“她哪会感觉到饿……我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让她别那么沉迷在书本里了。”但他说着，却不自觉地走向了卖炸薯格的地方。
两个人看着泠陆的动作，再次对视着嘿嘿地笑了。“行动很诚实嘛……”百里云轻用嘴型说道。程永一脸胜利的表情，同样无声地说道：“那是，那可是泠陆永远的软肋。”
“不过你就满足吧，想回家就天天回去，我现在也只能一个月回去一次，我弟弟每次都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心里也难受。”当泠陆一脸怨念地回来的时候，百里云轻一边往嘴里丢着糖炒米，一边闭上眼摇头晃脑的，“没办法啊，家里要我帮补着呢，没了执法堂的报酬就揭不开锅了。”
“现在林场还是没有可以猎的吗？”泠陆愣了愣，看向百里云轻。
“哪有那么快啊，现在才刚刚入夏，这地方又是两年才变一季，万一打了带着幼崽的又得白白害死几条命，哪敢怎么打。”
“那怎么办？”
“靠眼力咯，野物都可以看出年龄的，是不是育种龄，眼力好的猎人都可以看出来。”
“可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冬季大雪的时候你们家怎么办？”程永看见他们一下子变了话题，有些懵，但还是顺着她话题说下去，“南极的冬季可不是一般的冷。”
“这你就错了，冬天的野物也不少呢，什么踏雪兔、松毛鸡、雪狍子……在林里到处跑，就是他们到了冬天就换毛，和雪地都滚成一团了，不认真看都看不见。可我弟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眼力比爸爸妈妈还要好，绝对是天生的猎人！还有，他连走路的声音都轻得很，那技术都快超过我了！”谈起弟弟，女孩是一脸的得意和自豪。
泠陆从来没有接触过泠城以外的东西，这次轮到他有些好奇了：“那你弟弟的猎术应该很好吧？”
“可不！他是全家唯一一个生下来就带着弓箭的，我的弓都是后来才打造的。”百里云轻道。
泠陆惊叹道：“他以后肯定会是一个超级厉害的猎人的。”百里云轻高兴地道：“当然！所以我现在要努力挣钱啊，让他快点长大！”
再过了好一会儿，泠陆才猛然想起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哎对了，光顾着带你们逛，我都忘了正事了，下午我可能就离开泠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们下次训练的时候，帮我告个假吧。”
程永一愣：“为什么啊？”
泠陆答道：“族里要开始打仗了，爹爹担心泠城不安全，就想带着我和妹妹一起出去。”百里云轻沉默了一下，道：“那不就是要很久才能回来吗？”
泠陆点点头。
两个人立刻沉默了，连东西都忘了吃。过了好久，连泠陆都感觉有些忐忑，想说些话缓和一下气氛，程永忽然抬头问道：“泠陆你不会不回来吧？”
泠陆赶紧摇摇头：“不会，打完仗我就回来了。”
百里云轻忽然道：“泠陆，付钱。”泠陆不明所以，愣愣地站在原地：“啊？”
百里云轻眼睛一瞪：“啊什么啊？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好人请我们吃东西，结果一下子告诉我们这么一个消息，我今天不吃穷你我就不姓百里了！”
泠陆无奈点头，现在这时候，他还能说什么。
但百里云轻忽然伸出手来，表情分外认真：“其实斥晏阁的人是最有资格上战场的人，但没想到最先上战场的居然是你。”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战争是不认人的，都说泠城战争时期很危险，战场还不一样吗，刺客什么的一点都不会少，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们，活着回来，我可不想以后训练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你了。”
程永默然无语，但也伸出手，手悬空在百里云轻上方。
泠陆心里有些感动，他除了点头再也不能做什么，也伸出手，放在两人的手之间：“好，我答应你们。”
这个早上，泠陆带着两人逛遍了朱砂巷道所有的地方。
“好了，希望几年后还能跟你同堂训练吧！”午饭过后，百里云轻和程永站在烬燃书坊的门前，泠陆站在烬燃书坊的石台阶上。百里云轻朝他做了个鬼脸，再次强调：“真的，好好活着回来啊！”
“一定！”泠陆向两人挥了挥手，“那么，再见了。”
百里云轻挥了挥手，笑容依然灿烂。
“再见，兄弟，保重！”程永也在笑着，只是向来战意强盛的眼睛现在带着淡淡的不舍。
泠陆是目送两人离开的，当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时候，午后的太阳已经强烈到刺眼了，炙热的温度几乎让人窒息。他最后向两人消失的方向挥挥手，转身走回了烬燃书坊。
时候到了，他也真的该走了。
“怎么，你们这两个小家伙真的舍不得？”泠然善也看见泠陆在走出泠城城门那一刻还回头看了一眼，而泠洛也是一步一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身后的朱砂巷道，不由得问道。
“我们还没有出过远门。”泠陆说。泠洛也点点头，嘟着嘴道：“以后就不能去书坊里了，也不能去看画画，看吹糖人，听唱剧了……”
泠然善也拍拍两个孩子，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你们出去看看也好，只有见过这广阔的世界，以后才会有勇气去闯一闯。”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泠洛托着腮喃喃地嘟囔道。
“丫头，说什么傻话。”泠然善也掩住了泠洛的嘴，阻止她接着说下去，“很快就能回来的，什么老大回呢……”
泠然善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听泠洛念起这句诗的时候，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她也不禁侧眼望了望泠城那朱红色的高墙，又看了看脚下万级白玉台阶和远方连着天空的烟波浩渺的茗湖。今日一别，再见泠城的时候，泠城也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泠洛所念的诗句的下半句，到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再念出来：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