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猪，回家了。懒猪，回家了……”
手机闹铃打破了沉寂，已经过了晚上六点。
如果换做孽变之前的夏天，这点儿，没准你还能见到一副美丽的黄昏图，日落西山天际一片暮色沉沉，疲倦的鸟儿扑哧翅膀找寻回家的路途……
一般正常情况，凌灸会提前五到十分钟离开，然后在离开的时候，掐掉还没有响的闹铃。
这三百多天下来，晚上六点这个手机闹钟基本没有起过什么实际的作用。凌灸没有把它删除只是一种单纯的心灵慰藉，或者是他已经习惯而懒得改变。
不过，这一次却是帮上大忙。铃声在第一时间吸引分散了假晓月的注意，极大缓解了原来沉重压抑的气氛。
把手缓缓移到口袋口，凌灸从里面掏出一只粉红色、小巧的触屏智能机，手机末梢上还悬挂着一只可爱的粉色小猫咪装饰挂件。没错，这是晓月留下来的手机，凌灸一直留在身边，替代了原来他自己的手机。
让凌灸吃惊的是，第一次，在这个假晓月身上，他分辨出了人类的表情，渴望。只见她死死盯着手机，一动不动，眼神忠实流露出了她内心的欲望。
好不容易主动权到了自己这边，凌灸不由起了玩心。
把手机移动到左边，她视线跟着飘到了左边；把手机移动到右边，视线又跟着飘到了右边。有点像在用逗猫棒调戏一只小猫咪。
想起了晓月。她有一句名言：“会逗猫的人一定比不会逗猫的更体贴关心女朋友，灸，现在，你女朋友生气了，都是你不会逗猫的错。”
揉揉有点湿润的眼眶，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老男人？怪多愁善感的。
等回过神时，凌灸发现手机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而是落在了假晓月手中。
假晓月专注研究手机末端的小挂件，和那只可爱的小粉猫大眼瞪小眼，怪有趣的。
眼前的假晓月显然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有点像刚出生的孩子，只凭借本能和喜好行事。
从晓月身上，又诞生了一个新的晓月。如何安置这个新生、懵懂不知世事的新生晓月？
深入思索，凌灸发现麻烦重重，远比表面展现的要复杂。
不单单是简单的安置问题，如何看待这个新生的晓月，该和她保持怎么的距离，万一自己又沦陷了，怎么办……
思绪万千，理不出一个真正处理问题的线头。比如关系处理问题。
眼前的晓月和晓月外貌上完全相像，时间久了，万一自己沦陷了，把她当成原来晓月的替代品怎么办？这样对晓月、假晓月亦或是自己，都不公平。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凌灸确切感受到了威胁。潜意识在不断抓取比较两者的相似点，眼前的晓月正在一点点契合映象中的晓月。
有一天，自己会淡忘两个晓月的事实吗？
……
无论如何，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
凌灸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在假晓月身上，专注玩手机的她出乎意料乖巧。
他努力想挤出点柔和的笑容，脸部肌肉已经僵化了大半，最终还是宣告了失败。
“一起回家，好吗？”
唯独这一句，假晓月竟然好像听懂了。
只见她缓缓抬起头，用艳红的眼睛，一本正经盯着凌灸，望了好久，好像要把凌灸深深刻在她灵魂的最深处。
她乖巧把手放进了凌灸的手掌间。
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一种熟悉的感觉，凌灸神情有点恍惚。
晓月？这一刻，无论举止、神情还是眼神都太相像了。
凌灸有种错觉，现在站在面前的就是晓月。
然而，也只有一刹之间的感觉，也许是错觉。
依旧熟悉的触感，掌心的纹理也没有任何改变，唯独变了的是不一样冰凉的体温。
凌灸决定把她带到原来和晓月同居的宿舍先掩藏一段时间，而后慢慢做打算。
现在假晓月的身份问题是颗敏感、随时都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暂且不提死而复生，光是孽片契合者，也就是孽食者的身份，就足够让凌灸为之苦恼。
集盟在半年前稳定了内部，确立了高层，进入了高压紧缩期。对于孽食者进行了严格限制，并且出示了相关禁令。没有集盟的认可而私人擅自契合孽片，是违背了集盟自律条例，会被列入集盟的****抹杀黑名单。
假晓月保持赤红色的眼睛，太过明显的标志，一眼就能看出是孽食者，完全遮掩不了。
死而复生呢？比孽食者身份还要麻烦。
死而复生的孽食者呢？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凌灸根本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若是集盟的上层知道了，绝对会不惜一切手段。
……
一年没来这间宿舍楼，除了积累满地的灰尘，和印象中的没有多少偏差，一切恍如昨日。
这是一栋没有人废弃的空楼。晓月的意外吓跑了多半人，剩下的也陆陆续续搬走了，只剩下现如今的一个空壳。
现在这片高教区九成半以上的楼都空了。
屋里比较黑，物品都只能模糊看着一个大致的轮廓。
没电，没水，在料想之内。
凌灸和王俊两人现在每天的饮食、用水、用电都来自集盟下属分支后勤部门统一规划，如需要用水、用电需要打报告申请，每天还会限制使用量。
凌灸姑且先用干纸巾把房间大致清理了下，只有微弱的手机光照，清理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你能在黑暗中看的见东西？”
如果自己没有磕碰是因为自己熟悉房间，假晓月一进房子就好奇满屋子打转，却也没有磕绊到任何东西，不得不说有点诡异。
“叫你什么好呢？总不能也叫诗晓月吧，要不干脆就叫诗晓云得了。你们两摆在一起，那就是姐妹花了。晓月她还有一个妹妹，多半也是叫诗晓雷、诗晓电什么的，你们三往那一站，那可不了得，三朵金花啊……不如你就叫诗晓云？”
凌灸挠挠头，完全没辙了。不怕敌人铁布衫，就怕敌人不开口。
“你先留在这，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这里有用的工具和物品太少了，自己回现在的宿舍拿些必需品。虽然不会耽搁多少时间，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干脆用钥匙把她反锁在房间里。
凌灸站在宿舍门口，估摸了下时间，现在应该是八点多了。按照生物钟协调规律，一般这个点王俊已经睡了。
手脚轻一点，应该可以偷偷溜进去，然后再悄悄溜出来。
小心翼翼打开门，屋里面漆黑一片。凌灸按亮手机，借着微光向前张望。
“啊！”凌灸不由惊呼出声，“王骏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起来上个厕所，听到窸窸窣窣，还以为这年头还有贼呢？白高兴一场。你喊的那么大声干什么？呀，不说了，憋死了！我先上厕所。对了，你的饭在桌上。哎，普通人就是麻烦，要吃饭，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连个尿都憋不了。哎，不对，好像孽食者也是要排泄的。”
王骏十万火急，急冲冲蹿进了厕所。
凌灸从衣柜底部翻出一个小箱子，这是他平时偷偷准备的应急备用品。
“啊……爽！痛快！小灸子，你今天有点奇怪，竟然还‘啊’了一声，真是太可爱了。换了以往，你多半黑着脸，鸟都不鸟我半下。
你不会生病了吧？那可麻烦了，我们这边已经没有医生了，那帮龟孙子跑的比谁都快，结果呢，毛用都没有，我们这反而是孽兽出现最少的。
说来也奇怪，自从一年那次以后，我们这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像样的孽兽，不会真有老天爷管着？更奇怪的是，没有派遣任何孽食者过来……”
凌灸提着小箱子出门的时候，王骏还在厕所絮絮叨叨。
门还好好锁着，让凌灸的担心消去了大半。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电筒，这是他特地带来的。
进去时，手电一扫，果然，假晓月正蹲在一个角落聚精会神看一个黑色的小本子。
“你还真能夜视啊！学字？不懂没关系，到时我教你。”
本来凌灸也是随口一句，却不想假晓月反应超乎异常激烈。
“唰！”
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也不知从哪找来的笔，从旁边扯过一块纸板，在上面画了起来。几秒后，递到了凌灸面前。
凌灸手电筒一照，纸板上的字清晰显现了出来：“你当我小孩子？？？”
字不大，秀气好看，有种独特的灵性。字迹和晓月完全是两种风格。
凌灸诧异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唰！她写字的速度很快，都赶上凌灸一般的讲话速度。
“你讲的又不是火星文，怎么会听不懂呢？我可精通六种语言呢。”
凌灸蓦然有了火气：“你前面都是在逗我？”
假晓月神情疑惑，不明白凌灸为什么突然生气。
“前面？刚从这屋子里醒来的……”
“进这房间前的那个不是你？”凌灸有点无力感，“你怎么认识我的？看你的反应和表情，怎么看上去和我很熟的样子？难道说你认识我？”
假晓月肯定点点头，好像为了体现说服力，她在纸板上写了长长一段话：“在印象中，我是肯定见过你的，而且很熟。但我记不起自己和你具体的关系，只有一种隐约模糊的感觉。你若要我举些关于你的事情，我可能说不出来。你能明白吗？那种感觉。明明你知道自己了解某样东西，然后你拼命回想，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个记忆碎片。”
意识流？凌灸忽然从脑海中冒出的词汇，然后他问出了心中积压已久的问题：“你是谁？”
她眼神有点闪烁，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
停顿片刻后道：“也许我失忆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没有了进房间前的任何记忆，唯一留有的就是对你熟悉的那一份感觉。”
这真不是在拍一部电视剧吗？凌灸有些纳闷：“解离性失忆症？”
假晓月点点头。
她会是晓月吗？凌灸有过猜想，却没有任何依据。也许在复活过程中，出现了某个小偏差，不幸遗失了记忆。不过晓月并不会六国语言啊！
之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又是谁？
凌灸混乱了，不过表面上他装得很平静：“你先在这住下吧。依照你的状态，个人生活料理应该没有问题，反倒是松了口气。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我会努力帮你达成的。”
顿时假晓月眼睛亮了起来，在纸板上写道：“我想洗澡。”
“这个……暂时还不可以，先忍耐一下可以吗？”
“多久？”
凌灸咬牙切齿道：“很久！”
真是的，住了一年的老居民都忍气吞声了，一个新来的哪来那么多废话和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