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无期是在无尽的颠簸中醒来的,眼前呈现出的车顶以及从车窗源源不断吹进的凉风,让他混沌的大脑稍显清明,他揉了揉眼睛,记忆如同千万水珠落地,汇成大海一齐向他脑子里奔腾而来,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氿桁骨拔出银针时。
现在身上那恐怖的疼痛已经消失不见,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用手摸了摸发间,果然有一个极细的针正伫立在发丛中。
他四周看看,这辆车似乎是辆越野,驾驶座上的人他用脚趾都能想得到是谁,也不知道这人从哪儿弄来的。他扶着靠背从两个座椅中探出身子,看到了氿桁骨那张冷峻的脸,就是脖子怎么包上了一块黑布?难道在他痛晕后还出现了什么状况?
正想说话,他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嘴里里咸咸湿~湿的,舌头肿得几乎塞满了整个口腔,嘴唇像是被抹上了一层胶水,怎么张都张不开。
氿桁骨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把他的脸想推回去,穆无期把头往旁边一偏躲了过去,他的手径直摸向那人的颈窝,喉咙里发出卡碟后那呲啦啦的声音。
他竭力想发出声音,只是嘴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氿桁骨微微侧头,漆黑的夜里车里橘黄的灯光为他的侧脸撒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勾勒出清冷的弧度,他的语气仿佛车外吹拂而来的风一般森冷:“你被咬后便中了毒。”
穆无期一愣。
“你的血液里如今含有大量酸性物质,而我从某种意义上不属于人类,而且血液里游离着巨量的碱性物质,你失控后咬了我,如今酸碱中和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具体还要看你的情况,如果身子不舒服,别硬扛着。”
他说自己中毒了,然后是非不分六亲不认地咬了他?那么他所谓的血液里含有碱性物质,是这种物质腐蚀了自己的嘴?穆无期感到后怕,那么食道呢?食道不会也被腐蚀了?
他又坐了回去,几近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连亘的山脉,夜晚的宁静为突出的山峰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影子,他的心万马奔腾,试着用手强行掰开嘴唇,他只听到皮肉撕裂时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只是并没有痛感,氿桁骨听到了他大着舌头喑哑的声音:“那…我一定会…会死吧?”
氿桁骨一怔,突然猛踩刹车,穆无期没来得及反应,他的身子受到惯性后迅速向前倒去,头撞在靠背上砰地一声,一阵头晕目眩。
紧接着车门打开,氿桁骨下了车又为自己开了车门。
入目的是刺眼的血腥,浓重的气味弥漫起来着实不太好受,氿桁骨眉头紧锁,抓着车门锁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穆无期的嘴被撕裂,大量的血液向外奔涌,可他毫无反应,怔愣地看着他。
一副恐惧中带着些许疑问的模样。
氿桁骨二话不说,径直将他拖下车来,摔在公路旁的土地上,看着他还没有痊愈的伤疤,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在嘴里添了一道,这是真的不想活了么。
穆无期看着漫天星空璀璨,那些光芒横跨亿万年的时光照耀下来,然而如今却没了万物之本源的太阳,人类,恐怕要走向灭亡了。
穆无期艰难地开口道:“没有了太阳,不仅仅会加速星体之间的碰撞,造成爆炸性的毁灭,而且会成为世间万物的终结点,假设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还能活多久?”
已经干涸结成痂的血渍滴落在他的衣服上,氿桁骨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嘲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穆无期说话依旧不太连贯:“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你救了我只不过是延长了活着的期限,分了一个早死晚死罢了。”
氿桁骨冷静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他身上,并向他这边慢慢踱了过来,之前经历过所有的一切随着他脚步的逼近全都涌现出来,在大脑里形成了回忆式的片段播放,他的眼睛闪过痛苦与绝望,并慢慢变得灰暗,全身的血液也逐渐变得冰冷下来。
这幅身子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样,全身上下哪见一点儿好肉?
要有那么一万分之一的侥幸能够存活下来,世界又变成了这副模样,可他受不了以后每天都这么胆战心惊地过日子,更受不了银针拔出后那全身针扎般火烧般的痛,那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氿桁骨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用另一只空出的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土灰,脸也逐渐迫近,容色淡漠,看不出丝毫情绪,只听他幽幽地说出一句:“那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穆无期的眼皮诡异地跳了两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氿桁骨又接着说:“这个世界是乱了,但你也应该从一开始那群人谁也不咬只看准你时就该明白,你很特殊不是么?”
他放开了抓着穆无期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扯下那块黑玉,又格外认真地为他戴上,穆无期没有看他手上的动作,而是挑眉凝视着他的脸,他说的这些,自己不是没有考虑过,他说过认识自己的母亲,不定还认识他打记事以来就从未谋面的父亲。
况且他说不让自己问这问那,他也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与服从,因为从一开始氿桁骨的种种表现来说,穆无期虽是对他的行为心存疑惑,但看他在两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总不顾自己,像是拼了命都要保护着他一样。
彼此十分默契地不再开口,沉默让尴尬的气氛在黑夜里不断升腾,四周寂静得针落地都能听到响声,穆无期眼神复杂,目光落在他挂了彩的胳膊上,脖颈上,手掌心,甚至,脸部也有着轻微的擦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夜晚,灯火朦胧的情况下看得如此清晰。
穆无期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支着身子使其不再向后倒去,另一只手虽是有两根指骨被绷带包扎,但丝毫不影响活动,他的手摩挲着自己脖子上的黑玉,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如今的处境就像两个落魄的逃难者一样,头发凌乱,有伤在身,衣服裤子在搏斗的过程中也被弄得破了洞,然而他们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冷冷冰冰,不近人情的。
一个苦大仇深,带点轻生念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