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桀知道,怀沛奇在莲山秘密帮他三年,见识了不少当地的人事,这是心肠软了。
杜长卫见他不谈下去,改口说:“我听说你被国安局困了半个月,要不要我给你安排几个保镖?保证隐蔽。”
“多谢,我还是一个人自在些。”
“万一有人要对思先生不利呢?”
“我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一切随缘吧。”
“那可不行,思先生现在是国宝,虽然没多少人知道。如果不是你三年前,将美国破掉深渊组织的经验发送回来,我们不知道还要被这帮蛀虫戕害多久。”
思桀木然点了点头,随口说:“我晓得了。”
“照规矩,这资料你只能看,不能带走,看完我会立即销毁。”
思桀没说话,杜长卫想了想说:“好吧,你慢慢看,我待会再来。”
两个小时以后,思桀就像看了一场电影,和梅画携手走了出去。梅画很激动,一直以来,她都不清楚思桀凭什么破掉深渊这种有着百年历史,在国内埋了三十年种子的神秘组织,她对思桀的信任一半是因为个人崇拜,另一半是因为爱。至于成功,虽然在美国是有先例的,可梅画知道,那绝不是思桀一个人的功劳。
反之亦然,如果一个国家举全国之力,要同一个“民间组织”为敌,那么这个组织也没有一丝机会。
梅画感受着思桀的心意,忽然手心一热,向下看去,原来左手被思桀抓了起来。
“原来你的手是这么滑,以前没见你用化妆品呢。”
梅画难掩羞意,轻轻说:“只是在你面前不用而已,我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地方。”
“比如?”
“上午我还干了件糊涂事,利用你的关系,跟人家要了条钻石吊坠。”
思桀惊讶道:“竟有这种事,那是要好好惩罚一下了。”
“惩罚?”
“例如卖身还贷之类,如果是你,我想我不会拒绝。”
梅画惊讶地说:“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思桀一笑:“早说我是个俗人了。”
梅画的俏脸再一红,细声问:“既然如此,思先生打算何时宠幸小女子呢?”
她以为思桀一定会尴尬,没想到思桀脱口而出:“就今晚吧。”
“什么!”梅画手足无措地停了下来。
“三十多岁的老处男,说出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还请梅小姐不吝搭救。”
“难道我很有经验吗?”梅画一跺脚,脸上粉红过耳。
她心中很感激,思桀的这种不正经,其实是在尽量消弭两人之前的隔膜。七年的互相隐瞒,这种隔膜不是说一句“我爱你”能够化解的,思桀很清楚,她也很清楚。思桀这样说,并非真的今晚就要摸上她的床,而是在努力修补这道裂痕。他的确不擅男女之事,但那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一个如此古板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梅画只有感激。
思桀道:“梅小姐的娇羞,我估计是第一个见到的人。你房间里那些礼物的主人们,恐怕没这个福气。”
梅画喜道:“你连这个也注意到了。”
“不但注意到,还嫉妒得发狂呢。”
梅画搂起他的胳膊,道:“甜言蜜语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动听。”
“言归正传,刚才临走前,杜长卫告诉我,怀老要见我。你也一起去吧。”
梅画点头,两人很快来到位于省城的怀沛奇家。刚一进门,一股饭香飘了过来。
三十年来,由于有深渊在背后的“激励”,肖景淮的肖氏集团业务拓展很多,但多是合作形式,集团下属的子公司除了有些股份,经营者并非他本人。这也是打算将来对抗深渊的一个办法,尽量链接更多的力量。
怀氏企业则不同,他们只经营本省,而且历史悠久,怀沛奇不经商,只立足教育界,也是家族内首肯的。像深渊一样,怀氏也在追求长久之道,只不过他们的方式有异。
“你就是思桀?饭快得了,沛奇忽然说要请人吃饭,太急了,我也没什么准备。没想到两位这么年轻,梅姑娘真漂亮,如果我年轻三十岁,一定会嫉妒你。”怀沛奇的夫人从里面走出来,面容和善,热情地招呼着两人。
梅画甜甜一笑,问了声好,直接跑去了厨房帮忙。
“你猜我下午见了谁?”怀沛奇将思桀让入座位,上来便问。
思桀眨了眨眼,淡淡说:“不会是老师吧?”
怀老苦笑摇头:“这样你也能猜到,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思桀陪他笑了笑:“我只是上午在梅画的家里见过他一面,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老师压抑了自己三十年,忽然无所顾忌,放肆程度会比其他人大一些。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如果可以,他会尽量呆在我们这些人的身边,欣赏我们的表情。”
“即使是现在,你对他的用词依然很含蓄。也亏你还能叫他一声老师,我见到他时,差点忍受不了那张脸。”
“怀老不会让他看出来吧?”
怀沛奇呵呵一笑:“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以前整天开大会小会座谈会,装腔作势我最拿手。”
思桀莞尔。怀沛奇看了一眼厨房,小声说:“跟她摊牌了?”
“不是摊牌,是忏悔。这一点上我和老师很像,压抑久了,人会变得疯狂。”
“你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丫头也不容易,这两年没少吃苦。原本我还担心,听说你们来了省城,想帮你们调节一下,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
“来来来,饭好了。”怀夫人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过来,边走边说:“这两年沛齐隔三差五跑莲山,又不许我声张,搞得神神秘秘的。后来他才告诉我,原来是在帮一个年轻人做事。”
梅画随后走了出来。
怀沛奇呵呵一笑,老怀大慰地说:“我去开瓶酒,今天咱们敬有情人!”
梅画那两红色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掠过无数景致,但开车的不是她,而是一名雇来的司机。她昨晚没睡,原本今天上午就不应该开车的,只是那种情况下,两人都有很多话要倾诉,实在不宜找个司机旁听。
寒冬的素裹抹上了一层灰色,两人的美好尚未过夜,就不得不面对一场残酷的现实。
莲山,郊外,一片冬歇的水田旁,躺着一座小村庄。很久了,它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来也懒得变化。村里一共不足百户,守着几百亩水田,祖辈留下的遗产令他们饿不死,也富不起来。
村口停着几辆轿车,思桀经过时,天已经黑透了,还是有一群人从村里走出来,远远地看不清,但村口路上的几辆车都是县政府的,思桀认了出来。
从这几辆车旁边驶过,思桀和梅画笔直入城,在城边一处破损的老城墙处,白向南的车停在那里,司机小张孤零零地站在车旁,正向这边眺望。
“小张。”车停下,梅画伸头出去叫了一声。
小张惊喜地紧走几步,来到车旁:“北京来的肖总已经到了,等不到思先生,总经理带着他们去秀禾吃饭了,嘱咐我在这等,思先生到了马上接您过去。”
思桀感到不妙,由于梅画的事,自己乱了方寸,忽略了肖驰这一块。没有自己盯着,他独自来莲山,不知道会搞出什么排场。
思桀向梅画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你昨天也是一夜没睡,还是我陪你去吧。”
“这种场面你去不合适,肖驰离开北京,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他也压抑了几年,虽然不如我们般严重。”
梅画脸现绯红,想到的是“压抑”这个字眼。她没有坚持,安排了司机的住处,便回了家。
秀禾是莲山县的“头牌”,在远近小有名气,经常有外地的人专程赶到这里吃饭。然而这里的老板兼厨师是位老人家,老得不能再老,古董得不能再古董。所以秀禾只接受预约,每天放不过三桌,并没有人满为患,最热闹的地方永远只有大厅。
来这里吃饭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带三两个秘书司机什么的,一般人不好意思来。
但今天这里格外拥挤,思桀赶到时,两条眉毛皱到了一起。五辆北京牌照的高档轿车一字停在门外,门口站着两名保镖,车旁的司机抽着烟在闲聊。
来到店内雅间,在座只有三个人,除了白向南和肖驰,还有前不久刚来办厂的杨宇平。思桀进来时,三人都拿着筷子一动不动,房间里安静得很,其他两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肖驰蠕动嘴巴。
“这些东西就算摆到北京去,也绝不会丢份。我是来对了,莲山真藏了不少宝贝。呦!你到了,快来。白总说你也没吃过这里的东西,帮我参谋参谋。”
思桀茫然与一脸惊喜的杨宇平握了手,才坐下。
白向南介绍说:“肖大少正在研究,这只荷包鸡是由什么材料做的。”
肖驰傲然道:“白总别小看我,我虽然年纪不大,吃过的东西可是一向不认第二的。再让我尝一块,保证吃得出来!”说着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在他想来,荷包鸡不是什么稀罕菜,比起他搜肠刮肚吃过的山珍海味,根本不值一提。
忽然表情一僵,肖驰愣住了,瞪着眼睛,吱唔着说不上话。
白向南笑看着他,早料到会是这样反应。肖驰的眼珠转了一圈,刚把口里的东西咽下去,一股回甘又涌了上来。
“这是什么东西?绝不是荷包鸡,味道怎么跟刚才那一口不一样?”
“终于不是太丢脸,让肖大少惊讶了一下。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这道菜用的什么材料,只知道在这里,每天每样菜只做一道,我们桌上这几道,其他人今天是吃不到的。”
“哈哈哈,白总真是好介绍。”肖驰又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地品,不同的味道涌上喉咙,他眼睛一亮,哈哈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肉,是笋!”
杨宇平看他全情投入的样,怕冷落了刚来的思桀,举杯过来,没等说话,对面肖驰赶忙把一口菜吞了,摆手道:“杨叔,不用理他,咱们思老总到了酒桌上,就跟扒光了衣服站在北京城楼上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白向南呵呵道:“思桀最不擅长这种场面,你越是不理他,他就越自在。来,杨总,咱们喝咱们的。”
杨宇平干笑了两声,显得有些不自在。
“杨总不用拘谨,我既然来了,就没把你当外人。”
“也是,也是。”杨宇平把酒杯举向另外两人:“咱们喝,咱们喝。”
一轮酒罢,肖驰心痒难耐地道:“不行,你这的菜实在诡异,好像也不是笋。我以前从没吃过会变的味道,得找厨师问问去。”
白向南忙伸手拦住:“这可不行。这里有规矩,厨房一概不许进,材料一概不许问。就连我们书记在这,也碰过钉子。”
肖驰大感兴趣地说:“那我就更得知道了。来人!”
服务员走进来,听了他要见厨师的要求,道:“抱歉先生,按规矩我们的厨师是不见客的。”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由人破。”肖驰嘴角一笑,招了招手。
秘书走过来,不用他吩咐,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看来这种事是常干。
肖驰说:“你跟厨师说,只要他来坐一坐,这钱就是他的。”
服务员只看了一眼,仍旧礼貌地说:“抱歉先生,如果您有其他需要,我可以为您服务。”
碰了个软钉子,不等肖驰发话,身后的秘书又放了一叠过来。
服务员仍是无动于衷,肖驰不禁有些奇怪,仰头瞥了一眼。
秘书继续做着机械的动作,四五个回合后,桌上的钱已达到三万,肖驰的脸也变得铁青。如果此时配上他的胡子,想必极为骇人,就算现在看起来,也有股择人而噬的味道。服务员犯了难,无奈下告了声罪,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