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离开后，安阳教授注目着门口的方向，慈和地说：“十年前我还没有这种感觉，现在看他们，就像看自己的孙子辈。我老了，再做不了一名严师，风骨渐疏，胆气迤逦，跟不上时代啦。我已经跟学校申请，过了年他们一毕业，就回家养老。”
思桀说：“老师是学术泰斗，又见证了国内经济几十年的发展历程，怎么会跟不上时代。”
“人是会被思维定式影响的，看过你的环性思维理念之后，我忽然发现，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原地打转。什么样的人教什么样的学生，我再教下去，个个都是老古董。如今这时代，思想更新、产品换代的速度已经不由得人来控制了，拿到你公司资料的时候，我看了三天，也想了三天，究竟这世上什么东西才是永恒不变的……好像真的没有。”
“老师太严苛了，对别人也是，对自己更是。”
安阳教授叹道：“你小子哪有资格说我，在我所教的学生里，就属你最像我。我原本以为你会回国发展的，没想到在国外一样叱咤风云，连我这个做老师的，也低估了你呀。”
“老师过奖了，如果没有老师当年的推荐，出国的机会也不会落到我头上。在这个学校里，从来不缺有背景的人。”
安阳教授道：“那是你应得的，没人比你更有资格。对了，你破产是怎么回事？”
思桀淡淡一笑：“老师相信吗？”
安阳教授豁然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肯定又在打的什么鬼主意。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要是不忙，年后到我家里坐坐，把小梅也带上。那丫头聪明伶俐，虽然不是我的学生，但我知道，她帮了你不少忙。我原以为你们能成一对呢，没想到……呵呵……呵呵，不说了。”
“教授，时间到了。”聊了一会，门外小莫探头进来，笑吟吟地说。
“我们走吧。”安阳教授站起身，走在最前，思桀随后跟着。
两人穿过一条走廊，又转了个角，由小莫略带紧张地推开礼堂大门。里面黑压压一片，已经坐满了人，目光齐齐朝这边聚过来。
思桀见到了摄像机，探灯从上面直照下来，不断在人群中间扫视，给人一种现场直播的感觉。
安阳教授一边挥手示意，一边朝台前走，掌声响起，思桀趁机避往一旁，躲到人群里。
“多谢各位赏脸。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看来大家都是赚到钱了。”安阳教授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只话筒，一上场就把所有人逗笑了。
他的魅力依然不减，即使你不是他的学生，甚至对金融一窍不通，也能在他的话里找到共鸣。思桀想起自己当年听课的时候，安阳教授的课总是人满为患，不只是专业知识，只要他开口，随便说点什么，都能引起一片山呼海啸。
“把一个生辰搞成这样，实非我老头所愿。我活了六十年，自问就两件事做得好，一是骗钱，二是骗人家说我有钱。”
笑声之余，台下的人想到他几十年来的学术建树，不禁心领神会。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切入主题时，安阳教授却并不急，继续打趣儿道：“我自称研究了一辈子经济和金融，从国内到国外，从自己的口袋到别人的前程，指点了一代又一代的江山，别的不敢说，满身铜臭是免不了，兴许有人是闻着味儿来的。”
“很感谢校方的重视，把我当寿星公摆上来。台下来了这么多人，我就这样结束也不好，那就说点能唬人的。我是研究金融的，尤其是市场经济，三十年前到现在，国内经济发生了多少次变革，大家有目共睹，你很难说其中有什么规律。可是偏偏就有人在其中发现了玄虚，这似乎可以看做是一种经营理念，也可以当做是小聪明，不过我可以保证，一般人学不来。”
台下开始骚动。
安阳教授见吊足了众人胃口，伸手一招，身后缓缓降下一块巨大屏幕，上面勾勒着一些符号，外人看不懂的符号。
安阳教授笑称：“我要退休了，以后别说教书，像这样的场合估计也是不会参加了，就当是送给大家最后的一份礼物。不过我先声明，这件事并没有征得创始人的同意，如果他反对我公开，现在可以提出来。”
思桀躲在人群里，暗叹这老师狡猾，这种时候自己如果提出异议，不被生吞了才怪。
“呵呵，既然他不说话，我就当他同意了。”在安阳教授略显狡黠的笑容里，布景再次变化。
“今天来的都是各界名士，相信其中已经有人听过瑞思这个名字。”
大部分人都露出茫然的神色，只有有限的几人眼睛发亮。
肖驰扯着嗓子喊道：“老教授，你该不会想公布那家公司的创始人吧？”
安阳教授微笑道：“是肖大公子啊，景淮兄最近可好？”
“老教授有心，爷爷让我替他来祝寿，祝您寿比南山，还请您有空去坐坐呢。”
“不敢，那是我前辈，比我年长。我是整天吹嘘，景淮兄才是真正的实干家，改天我会专程拜访。”
肖驰答了一句，下边有人忍不住说：“教授指的是近年在纽约名声鹊起，成为金融理财新贵的瑞思公司吗？我听国外回来的朋友谈起过，听说是华尔街新宠，现在有很多有钱人都找他们理财。我还听说这家公司有一项记录，自成立以来，所做的理财投资盈利率一直在40%以上。”
“我也知道，还听说他们门槛极高，一般人的生意根本不做，现在能请到瑞思来做理财，在纽约一部分人的圈子里，已经是身份的象征了。”
众人的道听途说，更加使这里散布了一种神秘的气息。肖驰大声说：“既然大家听了这么多，估计还听说过一件事，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杰斯唐，一直神秘的很，很少人见过。”
有人高叫道：“我也听过，瑞思的总裁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身份神秘。肖大公子一直在纽约，前两年刚回国，莫非知道一些有关此人的信息？”
肖驰道：“我哪敢抢了老教授的风头，还是由他老人家说吧。”
安阳教授放声一笑，并未公布思桀的身份，而是在背景板上讲起了他的金融理念。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天时地利，一切都很恰当，当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时，思桀缓缓向后走去。
方孝凌的身份特殊，在深渊中也属于极其独立的个体，他只负责记录，至于观察、鉴定、培养等工作，都是由其他人完成的。但相比之下，他却知道得最多，就像会计，有时候比公司老总更清楚账目。深渊的第三股势力比青阳工建这样的行动力量藏得更深，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要经过至少数年的培养，而这些人对目标人物的观察可能用时更长。这些人彼此几乎不联系，所得情报都是汇集到史目官，也就是方孝凌这里。
方孝凌在看过越来越多的官场丑态后，思想终于崩溃。他选择了逃走，带着自己整理的资料账簿。那是不知多少人暗中努力了十年的成果，深渊不可能放过他。对方之所以没动手，当然是为了确保账簿的安全，但如果方孝凌从藏匿地点将账簿取出来，那就不好说了。
账簿现世，无疑会遭到深渊的疯狂抢夺，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所以思桀只能选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接手，而且必须要快，否则方孝凌会有危险。
随着台上安阳教授的讲述，时间不过几秒，思桀向后望去。
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挺，身着风衣的人站在那里，伸手递过来一只U盘累的小物件。
周围光线很暗，思桀伸手去接，身边人毫无察觉。
“创造这项理念的人，他就是……思桀！”不知是否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就在这时，安阳教授终于介绍到了他的名字。
思桀刚拿到那只U盘，一阵火辣传遍全身，仿佛头顶的探灯打了下来，瞬间剥去了他的所有外衣。思桀“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格外单薄。
礼堂光线变得强烈，刺得他睁不开眼，就连身后的方孝凌也无所遁形。
人群同时低呼了一声，原来那不是聚光灯，而是来自外面的光线。不知何时，大门已敞开，外面刺眼的光线照射下，一队身着警服的人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思桀身边，似乎早知道他是谁。
“你是思桀？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还没温热的U盘被夺了过去，两名警员来到两侧，将思桀架了起来，另有人控制了方孝凌。
收起记事本的警官冷冷地说：“我们隶属国安局，现在怀疑你在从事盗取国家机密的间谍活动，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接着掏出了证件，摆在思桀面前。
会场一片哗然，没有比这种介绍更令人印象深刻了。
肖驰第一个冲了过来，厉喝道：“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想干什么？他可是我朋友！”
“谁的朋友都一样，如果你有异议，可以跟我们一起走。”那名警官丝毫不给面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肖驰心中暗凛。在这北京城里，就算闭着眼也能撞出几个大人物来，哪怕不认识他，只要是稍微聪明点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肆无忌惮。所以这伙人绝不简单，但却不是冒充的警察。那身制服和装备，以及他们递出来的证件，都是货真价实的。
思桀和方孝凌被带离了会场，没人注意到，背后台上的安阳教授忽然露出一丝笑意，笑容渐渐扩大，变得干冷，比外面的天气更寒。
“思桀！！！”
跨过门口时，思桀全身巨震，回头迎上梅画的目光。只此一个眼神，将他心底深藏的一点波澜惊了起来，转瞬化为滔天巨浪。那声音仿佛揭开了一道尘封的伤疤，也像唤醒一种失去的记忆。
如他们这样理智的人，最善将心事藏于心底，他从未在梅画的眼中见到过那种目光，听过那种声音。但这一声却如山洪宣泄，将埋藏了七年的情感暴漏无疑。思桀被带离人群，脑中长久回荡着那一声嘶喊，能洞穿心魄，直指灵魂，将他击穿。
“思桀你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肖驰的叫声到了最后，已近乎听不到，思桀上了警车，心中盘算着，自从回国以来，这是第几次进警局。
身后那些人的眼光，有诧异，有迷惑，有心思惴惴，有恍然大悟，也有浮想联翩。
“看到了吧，她有多紧张你。”思瑜趴着窗子，向梅画的方向注视。
思桀面对在警车里不老实的女鬼，脑海中浮现出老师在台上的最后一个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