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改组重建以后要做什么?原来的产品肯定也是不能再生产的。还有销售渠道,这才是最主要的……”
“你可以选择加工半成品,有肖氏集团在一旁,起码不会饿死。先解决了吃饭问题,再考虑其他,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思桀的建议并非多大胆和新奇,反而很平常。杨宇平之所以没有想到,一则因为他对国内市场并不了解,更主要的是,要他一个在高新电子方面小有名气的出口商,去干零散工,今天有明天无的活,思想上很难转变。但如果等无法坚持,强制破产以后再去想其他事,时间和资金上又已经不允许了。
见杨宇平低头沉思,思桀补充道:“破产形势我可以为你营造。贵公司如果现在破产结算,还可支付半年的员工工资。好在你公司并没有多少债务,设备能用则用,欠缺的只是一块新的生产基地。以你目前的情况,已经无力兴资办厂了,所以你需要的是一块免费的土地。”
“免费的土地?”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身后始终未发过一言的梅画心中轻叹。终于到了关键处,以她对思桀的了解,他一定是想把圆笛公司搬到莲山去。这也是梅画心中一直奇怪的地方,以前思桀只着眼莲山的基础建设,但如果不能将年轻人吸引回去,根本是治标不治本,而以思桀的个性,绝不会为了对付青阳工建,至整个莲山于不顾。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生寒意。这股寒意她曾经许多次感受过,每次她都告诫自己,思桀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而实际上,思桀也的确小心谨慎,尽量不逾越心理防线。可最难掌控是人心,思桀也有私心,也有喜怒,在梅画眼里,他不仅是自己仰慕、爱恋和崇敬的人,也是徘徊于道德边缘,随时可以审判生死的魔鬼。
在思桀的手里,杨宇平这样的企业所有人,并不比莲山一个平头百姓更优越,他看他们是一样的,都是手中的棋子。
思瑜却有另一番感受。
她比梅画感触更深,只有她知道,思桀绝没有提前预知,或早有计划,一切都是临时起意。至于道德层面的事,她不去判断,也懒得理会。正如她生前时,不顾一切地选择了私奔,哪怕莫名死去,也从不后悔。
多数人都在别人的影子里生活,我们能找到自己的光亮,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管得了别家的天气。
果然,思桀淡淡道:“所谓免费,当然有诸多限制。这地方需要有个前提,迫切需要发展和引进投资,迫切到如同杨总给我的分成利润一样,几乎可以为此放弃一切……”
说到这里,思桀顿了顿,等着几人消化他的意思。
不止杨宇平,其他三人也在凝眉思索。
刚才那位老总终于开口:“思先生有没有觉得,你说的太过理想化了。就好像炒股,能成股神的前提不在此人有多睿智,而是他掌握了比别人更多的信息。如果一切都透明了,那人人都稳赢。如何去找这样一处地方?听思先生的意思,难道已经有了眉目?”
此人名叫蓝立轩,年纪不算大,但已做到一家赫赫有名的风头公司总经理位置。
思桀仔细打量了此人几眼,点头道:“蓝经理想得透彻。”转头示意梅画。
梅画领会,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县志来,摆到了桌上:“莲山县,地处北京西北三百公里处,到目前为止,还挂着富裕县的名头,不过已经是全省最贫困的地方了……”
“等一等,这个名字我好像前不久才听过,这就是那个新闻上说的,一栋刚建成的大楼,死了母女两人的地方!”
其他几人事不关己,都听得无动于衷,那位蓝立轩挺起鹰眉,笑笑道:“那种楼岂非再也卖不出去。”
梅画陪着他笑道:“恰恰相反。幸福苑小区的预售刚开始不久,已经卖了一多半,预计年后三个月内,即可全部售完。但实不相瞒,这种前景不会持续太久,或者说,如果没有任何改变,这将是莲山最后一座可以赚钱的住宅小区。”她敢这样说,当然是因为三年调研,他们几乎暗查了城里的所有人家,连附近的乡镇也没有放过。
蓝立轩轻哼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在为莲山县寻找商机。商业进驻带动基础建设,想不到,这种套路还有人在用。何况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进去,带的起一个县的经济?”
思桀反问道:“蓝经理是认为不可行?”
“当然不……”蓝经理忽然语塞,因为思桀看起来,怎样也不像个天真的蠢人,是蠢人更不可能坐在这种地方。
思桀说:“蓝总是金融新贵,不知对取舍之道有何见解?”
蓝经理眉毛一挑,故作谦虚道:“立轩只是个打工的,上有股东和总裁,下有理财客户,都是需要伺候的角儿,哪轮到我来高谈阔论。不过思先生既然问了,我就斗胆献丑。取舍乃人生之理,又说先舍后取,不舍不取。我若不贪,不足以成功名,太贪,则必遭横祸。取舍之极定于内,安危之态显于外,主次有别,轻重权衡,其中利弊,非超凡入圣者不能掌握。听肖老说,思先生在纽约很吃得开,瑞思公司也小有名气,可前不久忽然宣告破产了,不知是否因取舍之道未能驾驭有余?”
这个房间里,破产二字刚刚分明被提及多次,倒要数这次最为震撼。房间内的人骚动了几下,杨宇平瞪大了眼睛,重新开始怀疑思桀是个骗子的可能性。
“如果我没有破产,而大家将来遇到经营不善,会找我索赔吗?如果我现在告诉各位,我的确破产了,几位要不要立即离席?”
四人哑口无言,又抬头看看彼此,面面相觑。
“我再换个假设好了,如果我没有破产,几位是否要毫无保留地相信我?如果答案是否,那么我的破产究竟会影响到诸位几分?在我看来,这就是取舍,当你不得不取时,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舍的!”
蓝立轩忽然醒觉,如果自己“劝退”了思桀,似乎是割断了一种可能,也是将自己的两手按在了杨宇平的脖子上。虽然杨宇平的生死与他并无关系,但其他两人不会这样想,他同圆笛公司的倒闭产生因果牵连,对他的形象是严重打击。
形象是一家公司的存活的必要条件,暗地里,你怎么折腾都行,但脸皮一定要干净,尤其对蓝立轩这样从事金融业的人来说。他是职业经理人,只要能力足够,年薪可达百万以上,但说到底还是个打工的,从云端跌落的概率,比在场的其他人多了很多。
思桀适当地给他发言的机会,也是为了证实心中猜想,从蓝立轩的反应中,可以推断出他对杨宇平的态度,是漠不关心,或是有些紧张,还是他预期中的一丝丝幸灾乐祸。
现在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蓝立轩补充说:“杨总既然来了,当然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思先生如不能给出妥善方案,很难令我们信服。”
他“谦虚”了一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却一丝未减,不止在座的几位,连刚刚进门的肖驰都看出了门道,嘴角微微一扬,斜眼看向梅画。正巧梅画也朝他望来,肖驰嘿嘿一笑,全忘了此时此地让人窒息的气氛。
梅画瞪了他一眼,那小子赶忙收回目光,怕惹怒了心中仙女。
思瑜一语不发,全被思桀的表演吸引了,虽然这里的事她半点不感兴趣。
思桀定睛道:“蓝经理似乎有点误会。我来北京只是想探望一下恩师……没打算指点江山。”
几人的表情立刻凝固,尤其蓝立轩,脸上一丝尴尬,一丝恼羞,但大家却都想起来了,是他们主动找的思桀。
梅画最了解思桀的个性,适时笑道:“杨总为什么不仔细看看那份企划书?”
杨宇平更怕场面失控,急忙应了声好,猛向后翻了几页。
没片刻,他的表情变得专注,其他三人不由再次好奇,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几页企划书上。
“这样真的可以吗……”杨宇平两眼直直地盯着桌上的企划书,看不出喜怒,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住了。
“我看看!”蓝立轩一把抢了过去。
书面报告这方面,在场就要数他最有权威,每年每季的报表和计划都能使上头的老总满意,短时间内晋升公司总经理的职位,能力和眼光毋庸置疑。
“我绝不相信,这是一晚上能做出来的企划。这种运营模式,几乎可以把任何一家公司培养起来!要是按这个计划发展下去,五年之内,杨总不但可以走出困境,若经营得当,甚至可以在国内市场占有一席之地,再不是仰人鼻息的加工商,或是制造商……杨总,我有个想法,我公司为你提供五年内全额无息贷款业务,报酬是,这五年你公司利润的5%。且将来你公司一旦上市,我要以原始股购得15%的股份。”
杨宇平再次惊凛。凭他的经验,也可看出这份企划的可行性和前景,最难得处是思桀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从破产中的相关诸事,资源保有、设备整改,到新厂的产品布局、经营范畴,再到以后的扩大发展,每一步的成本预算都十分详尽,甚至简要介绍了如何同当地政府打交道,有点“里通外国”之嫌。可他看不出蓝立轩眼中的东西,这或许就是他能力的局限性,但这并不影响他从蓝立轩的语气中,听到自己的前景。
蓝立轩的话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仿佛是暴雨中伸出来的一缕阳光,如果不能抓住,他真的会失去最后一丝希望。
诚如思桀所言,为了取得,必先舍得。
“好!不过我希望在与当地政府的接洽中,思先生能不辞辛苦,只要此事能成,杨某愿意无偿赠送你5%的股份!”
“报酬就算了,如果杨总觉得可行,可于七天内同莲山县政府取得联系,敲定事宜。”
“七天?”
思桀的目光飘移到了其他地方,眼神空洞,几人泛起莫名的感觉,似乎他这个人也已不在这里。
“是的,而且越快越好。迟过七天,我不保证这事能成。”思桀站起身,转身要走。
“等一下,来找你的可不止杨总一个。”
“那包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思桀和梅画走出门,肖驰跟着,等在门外的乾雪有些焦急,站起身:“该我们了吧?”
旁边早有人等着,行礼道:“总裁有交代,思先生出来以后,请去顶楼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