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理取闹?”邱舒云一阵冷笑:“你们这两年干过什么,别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天我将记者请来了,白向南,你倒是说说,飞捷快递公司是不是你开的?这几年你们的快递员四处打听,从乡邻那里骗了多少消息?你说!”
外围群众一片哗然,同来的记者一听有料,连忙冲了上来。邱舒云高叫着,掩过了白向南的争辩声,四下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人笑得冷,有人看得热,思桀站在街对面,漠视这场闹剧在持续升温。
议论声由小变大,一股无形的气流在街道上空蔓延,遮蔽了视线,也蒙住了所有人的心。
思桀忽听有人叫他,转头过去,只见一人礼貌地点了点头,道:“请问是思先生吗?我老板有请。”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里的乔天龙刚刚出来,目光森然地与他交接。思桀此时的一身打扮很随意,难得对方能找到自己,他走了过去,再不看被人群活埋的白向南。
“想不到名震纽约的杰斯唐也有料错的时候。我还没进来,就闹出这样的事,商人最讲声誉,此事一出,又是在莲山城这种特殊的地方,我看白向南很难翻身了。”乔天龙笑了起来。
“促不成合作,乔总似乎不该如此高兴吧?你为何打算向家乡注资,你我都心知肚明。”
乔天龙笑容一冷:“你的目标果然是他们!我该说你自视太高,还是幼稚可笑?”
“乔总如果害怕,为何还要脱离他们,乖乖做傀儡不好么?”思桀毫不客气地回敬着。
“……”
乔天龙竟然没有动怒,以他霸道的脾气秉性,纵横商海数十年的气魄,这是极不寻常的。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不过在国外闯出些名头而已,别自恃太高了,莲山这潭水不是你能趟的。”
思桀道:“乔总是要我夹起尾巴逃走吗?”
“哈哈哈哈,不跑就最好。这是青阳工建的第一步反击,既然你如此大言不惭,就让我看看,你是如何令他起死回生的!”乔天龙在坐回车里之前,又沉声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碾死夏志远?”
“我不明白乔总的意思。”
乔天龙眼神如刀般锋利,深深凝视了思桀一下,才关上车门。
思桀目送乔天龙离开,与一辆警车擦肩而过。警车停在向南建设门前,四名警察步下,拨开人群,来到白向南身边。
“你是白向南?”
“是。”
“我们是市公安局商业调查科的,现在怀疑你在城建征地过程中,采用了不正当手段,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人群沸腾了,邱舒云像打了胜仗般,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喜悦的泪,仿佛为女儿报了仇。对她来讲,这是唯一能得到心理安慰的方式。
“你竟然比我早到!”梅画从车里露出头,朝他欣然一笑。
思桀同样报以微笑,顺势上了车,两人扬长而去,一点不担心白向南。
梅画启动车子,道:“事务所有点事绊住了,没耽误吧?”
“过几天才需要你出面,暂时没什么事……事务所的人不是都给我遣散了,怀老也走了,还有什么事?”
梅画说:“家里把我在国内的消息传了出去,教授打电话来,邀我去客座讲师。”
“客座?讲什么?”
“我哪有资格讲什么,已经婉言谢绝了。不过年前是教授的生日,他这个电话一来,我是躲不过去的。”
梅画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说:“他是你老师,你不要回去看看?”
思桀淡淡应道:“老师弟子遍天下,不缺我一个,再说吧。大哥的事告一段落后,也就快过年了,你可以回家看看,住段时间也没关系。”
“刚才那是乔天龙?”
思桀点头。
梅画又问:“他怎么会在这?”
“他在这里只能证明一点,事先收到了消息,而且很关心。”
梅画表示明白,随后道:“白大哥被带走,真的没问题吗?”
思桀:“大哥是商场多年的老把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况他又没有真的犯法。”
“现在去哪?”
“大哥家。出了这种事,嫂子一定慌了。”
思桀见这位年轻嫂夫人的次数并不多,一番劝慰之下,将她接到了自己家里。他又打了电话给家里的母亲,沈月琴当天下午就赶了过来,空旷的房间里一下热闹了起来。白向南的儿子白小南已经八岁了,正是好动的年纪,一点不怕生,一直缠着思桀不放。沈月琴和白夫人在一旁笑着看,外加一只鬼也来凑热闹,令思桀感觉很荒谬,却也冲淡了不少白向南被调查的阴霾。
沈月琴和白夫人去收拾房间,将白小南丢给了思桀。
“叔叔,什么是自然选择?”
思桀愣住了,八岁的孩子就学自然选择吗?似乎太早了些。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何时知道这个名词,也早已忘了,常听人说被现在的小学题目难住,看来不假。
应思瑜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她看来,小家伙比思桀有趣多了,更能同她玩到一块。
“自然选择,就是一种生命进化方式。生物在繁衍后代过程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异,就像每个人都不尽相同。这些变异之中,有的会利于生长和生存,有的……”到这里,思桀再说不下去了,白小南一脸茫然地瞪着他,像看一只怪物。
“呵呵呵呵……”思瑜的笑声传遍了整间客厅。
思桀摇头苦笑,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又说:“小南知道地球上先有花草,还是先有人吗?”
“我知道!先有花草。”
思桀暗舒了一口气,道:“所以,因为花草先呼吸了别的气体,把氧气留了下来,于是我们要生存,就只能吸入氧气。这就是自然选择。”
“可是我家没有花草,为什么我也要吸氧气?”
思桀差点抓头,求助般看向思瑜,过了会,才慢慢道:“妈妈平时说喝什么水最好?”
“开水!”
“小南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妈妈抠门,不给我喝饮料!”
思桀哭笑不得,连忙纠正:“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喝水,妈妈从小也喝水,妈妈的妈妈也一样。我们这样一直喝下去,小南的身体习惯了水,于是水就成了最利于我们健康的饮品。这就是自然选择,明白吗?”
白小南猛地点头,却忽然叹了口气道:“妈妈为什么不把我泡在可乐瓶里长大呀?那样我就能喝可乐了。”
思桀干咳了两声,目光投向思瑜。后者骄傲地飘了个眼神过来,仿佛在说:看吧,还是我讲的好。
思桀阖上双目,头枕在沙发靠背上,听着白小南的大呼小叫,感受着思瑜如光般飞舞。那都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可惜,我并无资格拥有这些。他明白,自己所以无法忍受常人的缺点,其本质还是因为自己。这也是一项自然选择,自己的“变异”并不适合这个社会,而他自认优于其他人的地方,并非对这种格格不入有多骄傲,他只是看清了自己。
白向南并没有被带离莲山,只是进了县公安局。但公安局的人并没资格插手,从关押到调查,一切都由市局的人包办。街外传得沸沸扬扬,电台报纸也做了相关报道,最醒目的还是网络。
这已经是各大网站上第三次出现这个地名了,间隔又是如此之短。从周文戚到史河湾小学,再到邱雨,民众的脑中不知不觉间,被一个叫莲山的地名刷新了。
事情发酵之时,市住建局、拆迁办、民政局等部门,纷纷派人进入莲山县展开调查,城中气氛再次升温。邱淑云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幸福苑小区门前拉起横幅,控诉白向南把一个莲山老城搞得乌烟瘴气。
看热闹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有识之士,有人开始深挖莲山这两年的变化。
“历史是需要铭记的!莲山是一片净土,任何人也不能玷污它!”一位本地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道。
三天后,当舆论的声音到达沸点,梅画作为白向南的代理律师,来到了公安局。
常规来说,这样的事基本是无法洗清的,无论你是多干净的人,总是一身骚。但这次不同,梅画准备的“证人”十分充足,包括了白向南辖下快递公司的员工,以及他们所服务过的客户,老中青三代都有,外加详知邱舒云及邱雨母女的邻居,当年邱舒云在外地工作时的同事、亲属,如今都已经是老人了。
“说我们骗业主买房?那根本是含血喷人!证据呢?警官,你可以去我们公司看看,看看我们的服务宗旨是什么,也走访一下,问问平时老板是怎样教导我们的。我们老板是本地人,年轻那会就失去双亲,后来一直跟着工程队干活。他常说,看着整个县城起不来一座好楼,心里着急,所以我们公司的快递员比其他地方工资都高,那是店长要我们多了解附近居民的情况,我们干的活可不只是送快递,还要了解邻里乡亲的需求。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成了别有用心,究竟是谁别有用心,希望警官您好好查查。”
“我住在城北,我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快递小哥的确跟我们很聊得来,邻居们基本也都是这样。但你问他们有没有骗我们,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拆迁的时候都是政府下来人,也没听说强制拆除的情况,你们既然是城建部门,应该看得出,这栋小区的位置有些奇怪吧?为了避过不想拆迁的住户,当初在小区位置的设计上费了很大功夫呢。”
“邱舒云!你可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厉害。虽然是邻居,咱说坏话不好,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她们家小雨从小被她管得,连碰别的小朋友一下都不行,来我们几个邻居家玩也不准,天一黑马上回家。长大了更不得了,要是有年轻小子敢在家门口转悠,那女人抄起棒子就冲出去!六年前小雨受不了她那个妈,离家出走了,后来我听说,她谈了个男朋友,可是她那个老妈不同意,死活不肯交出户口本给她结婚,小雨才想和男朋友买栋楼,逼着她妈就范。你说小雨自杀能怪谁?我看就是她那个妈的问题。”
“邱舒云,我对她的印象还挺深的。当年她的事闹得挺大,单位的人都在传,谁是孩子的父亲,后来她辞职走掉,这件事渐渐也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