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津的丧葬会在国内最大的银沙滩,露天举行。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黑色礼服的男男女女沉默着排成长队,他们手握白玫瑰,戴着墨镜,气场不凡,脚下的银沙熠熠生辉。
数千名道士远远将丧葬会层层围住,盘膝而坐静如雕塑。
这场中西合璧不伦不类的大型葬礼吸引了在场所有西方人士的莫名畏惧。
大多数人的表情毫无悲意,有的面露讥色,有的略显得意,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没错,赵津这个女人的死,给了在场所有人一条生路。
“赵津女士十岁辍学,跟舅舅偷渡去日本从商,耳濡目染下,在十六岁成为海岸捕捞人的领导者,十八岁势力扩展到政界,并渗透到当地势力。
二十岁获得牛津大学学士学位。二十四岁回国,进入政界,五年内升到市长职位,一手垄断全省的大宗货品交易。
三十岁为了相恋十年的男友,斥巨资购建太平洋的小岛,并以这座岛为枢纽,建立起庞大的私人网络。”
朗读其生平事迹的司仪,念到此处,脖领子里已经被汗水湿透,他忍不住掏出胸口的手绢,慌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汗,看向台下众人。
他只是个过了气的明星,被请来当葬礼的主持,原本有些抵触,现在读完这些,他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了。
只见这些衣着华贵、气势不凡的男男女女皆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一个个都表情不自然的眼神乱飞,不愿与他人四目相对。
很明显,赵津生前的所有暗中事业,在座各位多多少少都有参与。
只不过让大家尴尬的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虽然没有被明目张胆的念出来,却也掩饰的粗糙。
司仪抬了抬眼镜,咳嗽一声,硬着头皮继续道:
“三十五岁借由与宫野家族的联姻,集结全部武装力量摧毁了日本南部沿海的边防,此举分裂了日本政界与宫野家族势力的关系,也使其本人遭受国内外的通缉。
三十六岁带病投案,拒绝医疗救护,在严密看守下服毒自尽。”
现场一片寂静,紧接着,一个身着白色西服的俊朗男人手持一朵刺目的红玫瑰,在八个彪悍西装男的簇拥下,裹挟着一股阴冷的寒气,迈着步子缓缓走向白玫瑰衬托的美人尸棺。
他长发遮眼,似是颓然,丹凤犀利,里面包含了痛与恨,爱与痴缠。
“雪,你的一生都献给了国家,有点可怜呢。”他轻声呢喃着,说的是日语。
缓缓的将红玫瑰放在美人脸颊旁,呆呆的注视了几秒,仿佛在这短暂的几秒间,他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彻底的倾注而出。
再转身时,眼中已然是一片冰冷,全无感情。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直到这位白色西服的俊朗男人乘坐直升机离去,人群才瞬间炸开锅。
“是宫野红叶!宫野家第一顺位继承人!”
“快!快打电话向省长和军部汇报!”
“派人跟踪宫野大少爷,宫野家在国内的生意我很有兴趣。”
“别被别人抢了先,跟俄罗斯的人通个气,联手把这小子彻底留在我们的地界上,要快!”
司仪看着整个丧葬会瞬间变得如一锅沸腾的开水,人人都打着电话,表情或窃喜或凝重或狠辣,一个个匆忙的转身离开,重回各自的生活轨迹,仿佛这个丧葬会是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台上只留下手里拿着生平简介和遗言,有些不知失措的司仪。
等到人都走空了,司仪荒诞的发现,不远处大树下还留下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只听老人不怒自威说道:“继续念。”
司仪也想一走了之,但他看了一眼棺材里面带微笑仿若嘲讽的气质女人,又看了看至上简短的生平事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发自内心的钦佩,几乎顶礼膜拜,出于尊敬,他也要读完遗言。
“接下来是赵津女士的遗言:
我追求钱与权,我得到了。我追求爱情,我得到了。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更没有对不起国家。
我只想活得自由,最后发现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不会自由,
我所患的并非绝症,只怪我爱错了人。”
短短几句,司仪忍不住冷汗流了下来,惊恐的望向轮椅上老泪纵横的老人,结结巴巴道:“赵津女士她……”
“宫野红叶,老夫定要在有生之年灭了你!”老人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看着老人痛苦的模样,白色棺木上飘荡着的赵津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人想利用舅舅对付宫野红叶,所以篡改了遗言。
但刚才看到宫野的泪水,她所有的牵挂都已放下,此后世间一切,都跟她这个自杀的人毫无关系。
“阴阳融汇,血日时刻已到,魂归去兮……”
听着数千名道士开始吟唱,一波波声浪嗡嗡袭来,游魂状态的赵津开始思绪迷离,刺目的太阳仿佛化作漆黑中的一轮血盘,乌鸦发出阵阵凄厉嚎叫。
就在此时,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开始在脑海深处反复出现,像和尚念经一般,从密密麻麻的低唱,渐渐变成震耳欲聋的钟鸣,震得脑袋生疼,如万箭齐射,刺入脑仁儿。
“啊——”
赵津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尖锐如一把尖刀刺破云霄,撕裂一望无际的黑暗,摧毁血红妖异的红日。
然而她的惨叫并未因此停下,触目所及一片火海,肌肤能清晰的感受到热浪,阵阵刺鼻的浓烟在恍惚间吸入肺里,呛得她涕泪横流。
脑海里冲击而来的是陌生的记忆碎片,贫穷恩爱的父母,名叫夏雪的乖巧小女孩,以及一只盛气凌人的大黄狗,干净的小院子,挂满玉米和大蒜的墙壁……
某天如常的温馨晚餐,被刀光血影打破,火海中父母抱着她没命的奔逃,却还是逃不过“敌人”的魔爪。
夏雪生前所见最后一幕让赵津浑身颤抖起来,那是一只人脸大蜘蛛,足有一栋房子大。它喷出毒液腐蚀烂了人们的身体,包括夏雪的父母,以及夏雪的眼睛。
此刻幸存下来的夏雪,已经是个瞎子。
脑海深处密密麻麻的吟唱开始消散,赵津下意识的捂住鼻子,不让呛鼻的浓烟进入肺里。双眼使劲的瞪大,因为在黑暗中,她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仿佛热能感应图一般,让人心生不安。
“这究竟是哪里,我是谁?我是赵津还是夏雪?”
陌生的语言脱口而出,她心痛的流出泪来,一边哭一边咳嗽:“爸爸,妈妈……”
但下一瞬,她立刻将悲意强压下去,保持理智和镇定,观察着热感应图视觉下的周边环境。对于一个活腻了自杀的人来说,本不该有恐惧与求生之念。
但灵魂深处,来自夏雪的强大意志和求生本能,促使她不得不站起身,利用睿智的头脑和丰富的人生经验,逃离这里。
“这究竟是哪里?”
被火海吞没的村庄里,唯一幸存的八岁小女孩,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稳重,忍着双腿无数的小血口,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行走,小心翼翼的躲避着火焰裹挟着的木头和尸体。
这是梦?还是前世记忆?
她神情恍惚,视野所见一片模糊的热感成像,隐约可见废墟与尸体的形状,真是一片人间惨剧。
又或是对自杀的惩罚?……
“我明明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用夏雪的语言不停呢喃着,时不时咳嗽一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体力不支倒地。而在她不知疲倦的前行时,已经误入黑暗森林边缘处。
几乎同时,距离村庄百里的森林深处,一处阴森峡谷中。
风从细小的通道口进入,风速大增,发出瘆人的呜咽。头顶那本该有一丝月华的一线天缝隙,在今夜变得异乎寻常起来,黑暗笼罩了整个森林。
七名半人半妖的长相怪异的男女,毕恭毕敬的朝一个洞穴齐齐跪下,呐喊:“恭迎吾王!”
寂静片刻,狂风大作,挂在树枝上的金铃叮当作响,发出耀眼的光,在黑夜中异常夺目。
就在此刻,一条庞大如火车的雪白巨蟒,冲破山壁盘旋冲入云霄,隐约可见金光笼罩在其周身,那是巨蟒自身所带的电光,阵阵霹雳声,带动天际风起云涌。
不一会儿,巨蟒便消失在下方几人的视线中,隐没在云层里。乌云集结,雷声滚动,方圆百里开始降下倾盆大雨。
妖族众人激动的泪光闪动,他们的王复活了,这位王恐怕出乎意料的强大!
新一代妖王出世,世间谁与争锋!
享受着倾盆大雨的浇灌,黑暗森林中的无数小蛇似是同时开启了灵智,蛇头泛起微弱的光晕,它们直立而起,愉悦的摇摆舞动。
血脉同枝的种族,它们享受到最直接的恩赐。
傲立于云霄之上的妖王,化作一名苍白妖异的少年。
他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形修长,面容俊美,却寒气逼人,金色竖瞳中寒芒闪动。金丝白袍在风中巍然不动,静得可怕。
方圆百里大雨所及之处,尽入他的感应之内。
他能感受得到,万物臣服,敬仰之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是王!
在先王尸身中沉睡上千年,吞噬了数百兄弟姐妹的灵气,同时也汇聚了千年的妖力,生而为王!
祖辈妖王的记忆电光火石间闪过,这效果就像是看电影一般,所以除了身为妖王的骄傲,他没接收到任何东西。
他微微张开双唇,面无表情的耸动喉结,如同婴儿第一次学说话一般,半天才吐出一个音节:“咦?”
万物臣服的地面,似乎有一种不和谐的律动?
毫无感情的竖瞳转向身后下方某处,跨越重重阻隔直直看向倒在森林里的小女孩。
白色的吊带小裙,被熏的脏兮兮的外表下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乱蓬蓬的黑色卷发。
“她怎敢,在这重要时刻,如此大胆?”
妖异的苍白少年面无表情的自言自语,唯有金色竖瞳微微收缩,才表现出他的怒气。
他的声音风轻云淡,却满含睥睨天下的冷傲。
狂风自他周身席卷而出,瞬间变成遮天蔽日的龙卷风,场面如同世界末日,半个黑暗森林都被轻描淡写的摧毁,所过之处百兽无一生还。
初生的王者,尚无慈悲之心。他拥有碾压一切的巅峰实力,出手毫无顾忌。
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及至夏雪所在之处,瞬间将她卷起,在她狼狈的身上又刮出密密麻麻的伤痕。
妖王轻飘飘的落在妖族众人身前,不管众人望向龙卷风时惶恐的表情,只等龙卷风将夏雪娇小的身体,裹挟着送到他脚下,任由风吹雨打。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回忆了很久,模仿先辈妖王们的口气,有些僵硬的开口道:“她不臣服于我,诸位,要怎么处理?”
看到小小的身躯毫无知觉的躺在妖王脚下,妖族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王并不是生他们的气,这就好!这就好!
众妖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落汤鸡一样互相对视一眼,最后齐齐将目光投向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意思是大长老该你上了,我们不敢。
这位瘦小精干、满脸褶子的老头儿脸上不露任何情绪,依旧笑眯眯的,再加上他一身红袍,着实喜庆。
虽然此时,红袍已被雨水浇得如同残次品,狼狈至极。但没办法,妖王出世的雨露是异常珍贵的宝贝,不能浪费。
他摸了摸灰白的湿答答的胡须,背着手、弯着腰,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夏雪,然后不紧不慢的直起腰,恭敬的说道:“吾王,莫要动怒,这是个人族的小女孩,对我们妖族的力量无法感应,更没那份荣耀去恩承吾王的赐福。从身上的伤口来看,她应该是逃难时误入我们的地盘。吾王若要杀她,尽管杀了便是。”
满脸的雨水让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眨巴眼睛、舔嘴唇,就像只饿了很久的哈巴狗。
苍白少年微微抬眼,冷漠的看着地上的夏雪,小女孩很狼狈,稚气的脸上,双眼紧闭,眉头微皱,仿佛在疑惑,又像在控诉,或许还包含了几分委屈。
于是,内心纯粹的妖王,对这个人族女孩复杂的表情产生了兴趣。
“死亡,太简单,以后你来看着她。”
妖王沉默片刻后,抬手指定众妖当中,一个身着豹纹短裙的短发女子。
被王那纤长秀美的玉手一指,短发女子先是一怔,随即豹尾巴吓得瞬间直立起来,整个人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妖王初觉醒,威严毫无收敛,凌厉霸道,让她感到深入灵魂深处的恐惧。
其余大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发现,王的强大是他们不敢想象的。
“吾王英明!弗晴,带她去疗伤。”
大长老往弗晴身边一站,瘦小的身子挡下大量到威慑,豹女弗晴感激的看了大长老一眼,俯下脑袋恭顺道:“谨遵王命。”
说完,豹女小心翼翼的靠近妖王,从地上扛起娇小的夏雪,然后后退几步,一个跳跃便消失不见。
苍白少年淡淡地从远处收回目光,又看了看破败的山洞,略带稚嫩的脸再次面向大长老,大长老顿时心领神会,露出凝重之色。
“吾王,圣王宫被人面蜘蛛盘据近百年,恕属下无能,多次进攻损失惨重,始终未能夺回。这百年间,人面蜘蛛三大首领已经将整周边三十里都侵占,布置重重陷阱,毒液毒气遍布其内,繁衍生息,如今已成为落日冰原的一大害。
人族凛王与北方大妖狼獒,十年前曾联手进攻,几乎全军覆没。”
提起圣王宫的那三只人面蜘蛛,这位干瘪的小老头爆发出遮掩不住的恨意与不甘,但面对妖王,他多有羞愧。
大长老受先王嘱托要守护好圣王宫,待新一代妖王出世,一举收复天下。结果没等王出世,老窝先被抢了,这让他恨不能自挂东南枝来谢罪。
其余众人听到人面蜘蛛几个字,也露出愤慨。
一个身穿黑袍的高瘦中年男人此时也跨前一步,恭敬的递上一个小玉瓶,面露难色:“属下名叫螺伦。这是我豁出性命收集来的毒液,然而多年来配置解药,始终无法成功。吾王若想灭了那三只蜘蛛,最好还是先找到对付这毒液的法子。”
众人齐齐点头。
苍白少年微微一抬手,那乳绿色的小玉瓶瞬间到了手中。众人脸色大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将瓶口打开。
只见一阵浓郁的黑雾缓缓升腾,丝毫不为雨滴所影响,滋啦滋啦的四处弥漫开来。
看着众人惊慌掩鼻后退,苍白少年淡淡的说道:“不足为虑。本王这就去灭了那三只爬虫。”
说完,轻轻抬起另一只手,纤长润白的手掌上,金色光晕闪烁。随手一挥间,光晕扩散如利刃,刮过黑雾,黑雾立刻像是被阳光刺破的夜幕,几个呼吸间消散不见。
“这……这……”
“这是妖王才有的圣光,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圣光。”
妖王冷酷的脸上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少年心性无意间流露了出来,他骄傲的那般理所当然。
不仅大长老目瞪口呆,就连研究解药多年的螺伦都惊掉了下巴,一向儒雅的他愣是半个眼球都快挣脱出来。
其余诸妖都是满眼崇拜,当即拜倒在地,恨不能将灵魂扯出来一同匍伏以显虔诚。
“这是何等超乎想象的强大啊!”大长老丢了魂儿一样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