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耳边的一个声音，使她蓦地停了寻烟的手。她回过头来看向路倩，吃惊问道：“刚刚是你在说话吗？”路倩点点头，歪着头的她又一次掀动同样歪斜的嘴唇，模糊地吐出两个字：“谢谢！”洪福站起身来，正要表达她的惊讶，只见前方有一个熟悉地身影向这边走来。洪福低头道：“路倩，你儿子来了！”
许天一用一惯的礼貌同洪福打招呼。
洪福嘱道：“孩子，好好照顾你的妈妈！”这一句有诀别的意味。
回到家里，洪福由抽屈里找出那张名片，拈在手里，在太阳底下晃动。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露天集团副总工程师，许成初。她知道，那是他有意掉落的名片。只是，她不可以再保留。她将它仔细地撕成碎片，抛给眼前的阳光，成就一场细碎的飞舞。每一个小片像是过去和他在一起的一个画面，旋转落地，是一个微小的祭奠。
蓓蓓破门而入。惊得洪福和水晶齐齐猛地抬头对望。蓓蓓喜形于色，一屁股坐下，道：“洪姐，水晶，告诉你们一件好事情！啊，太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吧，我现在就让你们跟着沾沾光，高兴一下！”
洪福白了她一眼道：“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我们倒不一定爱听你所谓的那些好事，不过不说出来，怕你憋闷坏了！”
水晶呵呵一笑道：“说吧说吧，蓓蓓姐，我们当真太久没有好消息入耳了，还真的是需要你的好事来让死寂的心快乐一下下呢！快说！”
蓓蓓抑制不住地道：“看看，还是水晶好，到什么时候都跟我是同一条战线上的！那什么，是这么回事，洪姐，小天出狱了！”
说出这事之前蓓蓓是激动不已的，说时却是一反说前的兴奋。她的轻描淡写像是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的本意是要用这种叙说的平静来换得旁听者的惊讶。但是效果出乎她的意料。
水晶道：“这是好事呀，你一天天盼着，现在总算盼出头了。这下用不着半夜起来煲电话粥了吧！”
蓓蓓红着脸掐了水晶一下。洪福玩弄着手中的火机，头不抬眼不睁。
蓓蓓扯了扯洪福的裙摆，道：“洪姐，你不替我高兴吗？你倒是说句话呀！”
对于洪福的沉默，蓓蓓的感觉就像是，眼看着从楼上往下倒了一盆水，偏偏淋了刚好路过的长毛狗，顿时产生一种没有听到本该“哗啦”一声响的失望。
洪福探身上前，伸出一只手，抬起了蓓蓓的下巴，仔细端祥了一番，道：“蓓蓓，傻蓓儿，让我说什么好呢？”
“我倒不认为他祝小天出了狱是件多么好的事儿！”
“为什么这么说呀，洪姐，你知道的，就像水晶说的，我盼他盼了太久了。我在外面给他花钱使劲，为的是什么呀，不就是盼他早点回来吗？”
“对，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洪福深吸一口气道：“他回来之后，怎么办？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水晶轻声道：“对呀，蓓蓓姐，你们的关系该怎么定位呢？你们三个人太挤了呀！”
洪福道：“没错，一开始你们三个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过来了，可是以后呢，将来呢？好，就算你们能够再坚持三年五年，那么，等到沈荷的孩子长大了呢？等到你们都老了呢？你们要怎么办？”
“你爱小天没错，可是没他祝小天你就不能活了吗？如果在他出来之前，你为自己安排好了归宿，即使他不愿意，即使你心里还放不下他，有了家庭的束缚，你们还是可以划得清界限的！但是现在不同，他出来了，看到你还在等他，他的心里必然有一分过意不去，但是要他放弃他的家庭又是不可能的，如果可能，早在八百年前，你们就在一起了。这是旧账，暂且不说它。”
“你还是一个人，他出来了，必然是干柴烈火，粘在一起又分不开了。沈荷再也不是原来的沈荷了，她在你有意无意的影响下，思想上升了一个高度。我想，这次小天回来，她势必要为保存她的家庭做一番努力。”
水晶打断她道：“沈荷不会做出什么的吧，这么多年来蓓蓓姐对她们那么好！”
洪福冷笑道：“女人！女人的心是最狠的！除了家庭孩子，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一个女人。在保护家庭的问题上，千万不要低估任何一个女人的力量和决心！”
蓓蓓边听着洪福的话边吸着指尖的烟。洪福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想的比她说的还要具体。蓓蓓懒懒的倚在沙发上，眼神望着前方一处，茫然空洞。她不得不想起上午，她和小天的一家人一道去接小天出狱的情景。
她的衣服选了小天最为喜欢的款式，化了他最赞美的妆。微微秋风中，她定神看着缓缓走出监狱大门的祝小天。他正向她走来，她早已准备好被他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一个可以安慰她在外为他奔波的所有辛苦，一个她在梦里重温过千百次的期待已久的，拥抱。然而，她看见的，是他那如天使一般可爱的女儿，飞奔上前。她告诉自己，不能吃一个小女孩子的醋。可是，她看见他抱起女儿走近他的母亲和妻子，他用力的与她们一一拥抱……用她所见过的，久违的，他的深情。最后，经孩子的指引，他好似才发现，她也在。他这才走近她。
他伸出他的右手，拉过她的左手，轻轻地握了握。他说：“你来了！谢谢你！”声音是感激，没有，深情。那一刻，她的手陡地变得冰凉，然后是全身，一颗心，都变得冰凉。出租车快到家的时候，祝小天伸出手拨了拨坐在前座的她，她回过头听他轻声道：“母亲盼了我好久，今晚我得先回家！”空气凝结了几秒钟，他又补上了三个字“对不起。”
蓓蓓扯开嘴角，对着他，停了三秒，再转身，面对前方不知尽头的路，恢复僵硬表情。
这是蓝蓓蓓等待的结果。她不敢对洪福和水晶描述这一段，她不怕被姐姐妹妹骂，也不怕被她们笑话。她害怕当想起这一幕时，自己内心产生的剧痛。从那一刻起，她是对他绝望了的。也是从那一刻起，她想忘了他。然后她就真的开始了忘记他的行动。她辞退了沈荷。这是来到洪福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想到这件事，蓓蓓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道：“洪姐，我把沈荷辞了！”
洪福道：“怎么着？是不是被人家冷落了，生气就把人家妻子给辞了？”
蓓蓓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傻子，岂能不知我于他们一家具有什么竟义？现在，我不想再当他家的饭票了，他家的男人回来了，养活老婆孩子是他自己的事，与我不相干了！”
“怎么着，你真的想通了？告诉你说，蓓儿，现在能想通还不算晚呢！好，好，蓓儿，明天洪姐就托人给你介绍对象，一定把你好模好样儿的嫁掉！”
蓓蓓的电话响起来，她打开接听。“小天，什么事？”“噢，不是的，她一直做得都很好，我是看你回来了，怕她因店里的事没有时间和你团聚！”“当然不是，我会生那个气吗？如果因为你没先对我打招呼我就生气，那以前帮你养活老婆孩子那会儿，我早给气死了！”“你不用谢我，是她们的困境让我起了善心，这跟爱不爱你没有关系！”“什么？要见面……”
蓝蓓蓓走了。
水晶仰头问道：“姐姐，你说蓓蓓姐真的能对祝小天死心吗？”
“死心？你没看到她接电话时的表情吗？一脸的悲怆，没有爱哪来的那种悲怆？”
“可是刚刚她说的话好像真的很有决心呢！她已经在试着忘记了吧？”
“哼！那么刚刚你没听说他们要见面吗？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已经约见到床上了！只要到了床上，男女之间的什么事都不叫个事儿了！”
水晶抿唇笑道：“照你这么说，存在问题纠纷的男女，只要上了床就什么问题都有得解决喽！”
洪福打了妹妹一下，道：“瞎掰！那得是蓝蓓蓓遇上祝小天，才会出现那种情况！”
“那么蓓蓓姐不是毁在祝某人手上了么？祝小天不知道这样会毁掉蓓蓓的吗？他为什么不主动放手？”
洪福叹息道：“如果有一个任何情况都不离不弃的女人跟着你，供你吃喝拉撒，供你挥金如土，供你妻儿老小，你愿意放弃她吗？不愿放弃是人之常情。祝小天对蓓蓓的爱，不及蓓蓓对他的三分之一。就为这，他祝小天心中只有索取，没有怜惜。”
水晶道：“蓓蓓是精明的女子啊，哎……”
洪福看了看水晶道：“你也是个精明的女孩子呀，不也一样吗！”
水晶明白姐姐有所指，嗔道：“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洪福拉住欲转身离开的水晶，亲手为她点燃了一枝烟。
水晶接过烟，道：“姐姐，你是想教我上瘾呀！”
“怎么样了，现在？”
“什么怎么样了？”
“少装蒜！和那个言昭怎么样了？有没有联系？都说了些什么？”
“姐姐，你是在审犯人吗？噢，我没罪！”
“呵呵，傻丫头！我只是想知道你和他有没有联系！对我说说吧，我能帮你看透他是否真心！你不可以再走蓓蓓的老路！”
水晶笑了笑，吸了一口烟，吐出好看的烟圈道：“没有！他没有跟我联系！噢，不，他发过信息过来，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怎么说！”
“我说活着！然后就再也不回复了，他也没有回复！”
“很想他，是吗？”
水晶揉了揉被呛出泪来的眼睛，眨了眨，道：“是的，很想他，还是很想他！有很多次，按出了电话号码，想打给他，但是自尊心告诉我不可以，不可以呀！忍住了，然后就得快快关掉手机，拔出电池，不然的话，就会控制不住，一定会打给他的！”
“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妹妹呀，真难为你了！”
“姐姐，我对自己还是不够狠，因为我还是忘不了他。一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往，仅仅是想起了有他参与的一幕幕，我的心就抽搐的疼，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傻妹妹呀，那不是对自己不够狠，你那是对他太爱了呀！不管怎么样，这是个过程，过了这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你今后的人生就再没什么值得伤痛的了！”
“姐姐！”水晶望着窗外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你当年是怎么渡过的了，现在，我的心痛着，还有你在身边安慰。可是你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你是怎么过来的呀！我真的为你感到心痛！”
洪福和水晶背靠着背，共同望着窗外。耳边是音响里传出来的凄婉唱腔的情歌。两个人指间，烟火明明灭灭，青雾缓缓缭绕，升腾，散开，消淡，隐没。
又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落街上，显得无助的轻薄。刺绣牡丹花的窗帘，褪了一层颜色，坠于窗棱，飘荡着凄怆的美。水晶和姐姐不约而同的站在窗前，默契的拉开窗帘。洪福将窗子拉开一道缝隙，伸出手去接外面的雪花，似笑非笑地道：“妹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啊？”
水晶仰头望着迷茫的天空，笑笑，轻声道：“腊月初八，我的生日！就要到了！”
洪福偏头看了妹妹一眼，道：“都说腊八腊八，冻死俩仨，你可真的会找时候出生！”
“人这一辈子。”水晶叹息道：“什么事情都能让自己左右，唯独出生这件事，身不由己！”
“哈哈，挺有哲理的嘛！对了，过年回不回去，我是说到你的父亲那里，我想他是盼着你到他身边的吧！”
水晶也偏头看了姐姐一眼，道：“那么你呢，过年回不回去，回不回我们共同的父母那里，他们是不是也盼着我回到他们身边呢？”
“这个你不用多想的！咱妈有打电话过来，她不建议你回去过年，她没别的意思，她只是怕你的亲生父亲产生想法，既然你们已经相认，她宁愿牺牲自己与女儿在一起的机会！”
“我明白，明白爸妈的心思，理解他们的想法，初衷是好的。我理解。所以我不怪他们，姐姐，请你亲口代我谢谢他们，过完了年，我会去看他们的！”
水晶间接的决定，让洪福的心里产生一丝失落。这个妹妹终是与这个家越来越远了。水晶捕捉到了姐姐脸上那一抹勉强的笑，她笑着岔开话题道：“姐，我就要过生日了，你打算怎么为我安排这个生日呀？”
“你想怎么过呢？出去玩？不好……你生的日子不好，天太冷。要么聚一聚？”
“怎么着都好，我没有特别的要求，开心就好啦！你想好送我什么礼物没有啊？”
洪福宠溺的笑道：“小妮子，哪有你这样的，礼物还讲要的啊？”
“那当然喽，否则你送了，我却不喜欢，你岂不是很失面子？”
洪福又笑道：“小妖精，生日那天，我给你选个环境好的地方安排一桌，叫上你那些老爹们，都来给你庆生行不行？”
水晶斜了姐姐一眼，道：“我有那么多老爹呢，哪里用得着你给我安排呀，叫老周安排就好了，给你省点银子吧，你只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就好了！”
“喂！你的挑剔那么大，我怎么知道送你什么才是恰到好处的，还是让我破费点儿给你安排宴会吧，这个是现成的我容易打发你！”
“你是我的谁呀？你是我姐，跟我知己知彼，我最想要的你都满足不了，别人还有谁能够办得到呢？到了那天，我高不高兴，就看你的了，哈哈！”
“那么，你不妨明确一下，你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