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哲夫转业几年后，已升为副营职的关正祥也转业了，因为娶了市委老领导的女儿，被安排到了市直机关。凭着八面玲珑的行为方式，十多年下来竟升到了主城区常务副区长，地震后调任益西区长，成了大权在握的一方诸侯。
关正祥的能力，没得说。但人品，在市级机关却颇有争议，有人说他工于心计，为了仕途不择手段，更多人说他就是个政客，一个永远不满足现状、野心很大的政客……
对于这个当年的老部下，老罗从不参与评议，也不愿和他来往，好几次关正祥邀他聚餐他都借故推辞了。酷爱书法的他，不愿参加那些没有意义的应酬而耽误练字的业余时间。
关正祥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罗哲夫根本没曾想到。地位和身份改变人是不争的事实！但没想到，这个当年得益于他提拔的人，已飞扬跋扈到如此地步。
罗哲夫被送进急诊室抢救时，在走廊上的欧阳文宇接到了关系不错的市府副秘书长吴明明的电话：“老弟，有人告你和罗哲夫指使手下在益西区突袭，下发整改通知叫停几个项目的事，你知道吗？赶紧叫他收手吧，事情搞得太僵了不好。以后，你们人防就不需要各方面关系，不求人了？”
“我说，这事和你有啥关系？老罗是受党组指派去的，按章办事有错吗？”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市人大领导的小舅子，就是益西市重点引进的房地产开发商之一，当初县政府有过承诺，他的项目不建地下车库和‘结建’工程，免交易地建设费。”
“县政府的承诺属严重违法！他们无权同意不建地下人防工事，更没有权力批准免收易地建设费！”
“你所说的我能理解！只是，这权也好法也罢，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说教。作为朋友，只想好心提醒你，还是小心点好，听说人大领导的夫人已经发火了，说你们拿着鸡毛当令箭！”
“我们严格按照国家法律办事，不受任何高官夫人的意志支配！”欧阳文宇提高了声音：“天大的麻烦我欧阳文宇顶着，大不了，免了我的职！”
挂断手机，欧阳文宇对紧随身后的小汤说：“你到车上和司机一起把车开回单位，我马上去找姜市长！”
总穿一身整洁休闲服，脸上随时挂着笑容的小汤迟疑着没有动身：“前天听姜市长的秘书说，他随市长到北京开会，可能下周才返回。”
“唔！”欧阳文宇知道小汤和姜市长的秘书是校友，两人关系相当不错，周末、法定假日几乎都会聚在一起，他的消息绝对准确。
市长不在就到市委去，找柳书记要公道！再不然就直接到省委省政府或北京，是非自有公道。我不相信这些人就一手遮天了！迈开大步朝前走着，欧阳文宇对小汤说：“你了解一下柳书记是否外出？”
小汤看着欧阳文宇的表情小心说道：“柳书记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欧阳文宇伸手在头上一拍：“柳书记随省委领导出国访问，我居然忘了这事！真是糊涂了。走，回单位！”
回到办公室刚坐定，孙蕙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这是一个风韵尚存的典型美女，一米六四的标准体型，日照充分的健康肤色，冬瓜脸上略显浓厚的眉毛下，灵巧的双眼，挺直的鼻梁，双唇饱满的嘴角略微上翘，淡黄色的长发，随便束成简单而漂亮的马尾，昂首挺立的身姿，稳健的步伐，证明曾有过不短的军旅生涯。
只听她气鼓鼓地说：“报告领导，我们的好几个报告都被压着了，核心疏散地的款早该拨了可就是不拨，财政的同志说市府分管领导一直拖着不签字，他们也没办法。”
“你找他们再说点好话，实在不行就请他们搞次活动嘛，核心疏散地工程千万不能停呀！”
“我这个科长就像个要饭的，成天赔笑脸说好话，看人家的脸色受窝囊气了。老公、儿子一个也没照顾到，全家人都有严重意见，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家都要散了！”一向泼辣的孙蕙说着，漂亮的眼里浮现出晶莹的泪花，声音也有了些哽咽。
孙蕙的话令欧阳文宇心里极其难受，他知道，为了办成几件实事，为了把指挥所和核心疏散基地建成，也为了推进全市人防工程建设，班子成员和财务、工程科以及相关科室的同志，受了太多委屈，就连他本人，也被有关领导数次训斥。
和平年代，国家经济建设步伐加快时期，人防已经为相当多的人甚至领导干部排斥，他们认为人防建设劳民伤财，认为人防办就是一个吃闲饭的部门……可战争的威胁，自然灾害的威胁随时存在，人防、民防工作一天也不能懈怠，无论压力再大，工作也必须加快推进！
递过一张纸巾给孙蕙，欧阳文宇挽着衣袖做出一副竞技的姿势：“军营里滚打出来的铁娘子，三五个男兵也近不了身的美女科长，难道谁敢欺负？告诉我，找他算账去！”
孙蕙接过纸巾背过身擦去眼泪，转身破涕为笑：“就你这文弱书生找人算账，还没走拢就让人给推几丈远了！”
小汤赶紧递上一杯水：“孙姐你就不知道了，主任不仅是文人，还是武林高手。”
“是吗？”孙蕙轻啜一口水：“改天请主任教教我，学得三招两式，以防以后三陪遇到心怀不轨之人，也好对付。”
欧阳文宇轻叹一口气说道：“对不起，我这主任没当好，让同志们受委屈了！”
孙蕙爽朗地笑道：“您也不必太在意，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真要有人想揩油占便宜，也得看有几个胆！”
小汤见欧阳文宇的脸色略微开朗，悄声说道：“听老干处的同志讲，这一向有点不对劲，就连住院的老同志，也因为人防干部的身份受到医护人员奚落。”
“是吗？”欧阳文宇走到窗前驻足，轻声自语：“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呀！”
孙蕙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您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核心疏散地停工！只是，贺副市长那里，还得您催紧！”
“我马上再到市政府去。”
半个小时后，欧阳文宇到了贺副市长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外间，恰好秘书不在，他径直来到里间门前，看见过早发福的贺副市长坐在大桌后，双眼紧盯着超薄电脑显示屏移动鼠标，轻微、有节奏的声音不断传出。
欧阳文宇轻轻敲了敲门：“贺市长您好！”
贺副市长抬头看了他一眼，阴沉着脸挥挥手：“到会客室等一会，我现在有重要事情处理。”
欧阳文宇转身朝门外走去，正好秘书从门外进来，客气招呼道：“欧阳主任您刚来就要走了？”
欧阳文宇还没来得及回答，里面传来贺副市长的声音：“小童你怎么回事？我这办公室成啥了？随便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擅自闯进来？”
欧阳文宇浑身冒汗、血液上涌，停下脚略微思忖，返身走回里面办公室，以立正姿势正对贺副市长，不卑不亢地说：“尊敬的领导，市人防办属政府直属机构，身为市人防办主任，我到您办公室来汇报工作，能算闲杂人等吗？”
贺副市长抬起头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身为党的高级干部，您竟如此对待下级？就算对人防工作不满，对我本人不满，严厉批评、责骂都行，可副市长这样说，实在叫人感到不可理喻。”
贺副市长站了起来指着欧阳文宇：“放肆！我现在有重要事处理，说过了叫你到会客室等着，请先出去吧，我不想听你的慷慨陈词！”
等就等吧，反正问题总得解决！欧阳文宇转身出门，和七八个等待会见的人在小会客室翻着报纸，窝了一肚子火。
会客室里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所有人都走了，只剩欧阳文宇还端坐在长椅上，直到童秘书走来满脸歉意地说，贺副市长有急事早已离开，临走时叫转告他，天大的事，都必须服从城市快速发展的大局，人防不能拖了经济建设的后腿！
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停车场走去时，欧阳文宇心里闪出两个字：好累！
早上开始下雨，雨虽不大却很密集，很快就湿了大街和两旁的树丛，欧阳文宇撑着雨伞走在河边的碎石小径时，感到虽然雨水扑打在脸上很凉，却也很清新，暗自在心中想：冬天其实很好！于人类是一个真正美好而非残酷的季节。在冬天人们可以调整思绪，可以因为冷而保持清醒头脑，更可以因为冷而感受到身体的强弱，从而加强体能训练。同时冬天赐给人类的极佳美景，亘古以来就是文人骚客们浓墨重彩大肆渲染的季节。
更重要的是，冬天让人有一种厚积薄发的强烈冲动，因为曾有这样一句名言，冬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还会远吗？
欧阳文宇一路想着来到罗哲夫的病房，握着他的双手轻声说：“老大哥，让您受委屈、受累了，这事是我连累你了。从现在起，你就在医院安心养病不再管这事，由我亲自处理，我就不信，他们能大得过法律！”
罗哲夫紧握欧阳文宇的手摇动着：“老弟，我都快退休的人，没啥可怕的。在人防这么多年啥没见过，这次执法检查明显无过错，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按国家法律规定，要求新建小区修建地下人防工事，交纳易地建设费，竟惹来这么多麻烦？短短几天，很多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就连市级基本指挥工程用地赔偿的问题，本已由市长亲自拍板解决，现在也有人唆使农民上访告状，甚至围堵工地阻挠施工，毁坏施工设备并打伤施工人员。到最后，竟发展到不准入场施工。项目负责人报了警，可警察到现场转一圈后，竟说这属于经济纠纷，不予立案和处置，由此使得闹事者更加猖獗，参与者人数更众。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人防办的工程执法检查，源于益西区的几份整改通知……欧阳文宇站起身来，大步朝门外走去时对自己说：“如果没有冬天的雪水滋润大地，如果没有冬日的强烈寒冷冻死那些害人的病菌，如果没有冬季腐烂那些秋风扫下的落叶和枯草，如果没有冬雪抚慰神州山川，那么会有可能到来的春天吗？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只要坚持真理、依法办事，我无畏个人得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