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细端详今天的二儿媳,只见她上穿绣月白色金丝芙蓉花褙子,里面穿淡粉短衫配一条烟霞紫挑线裙,虽是初秋,这一身也不显隆重,加上她人本来就标致,梳凌云鬓,横插凤鸟衔牡丹花步摇,那一串金牡丹雕的脉络清晰,大的犹如指甲盖,小的只有黄豆大小,精工璀璨,难为工匠有这样的心思。在看她脸上,明明怀孕已经五个多月,依旧乌发鲜衣光彩照人。不像二十四五,还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鲜嫩。
儿媳妇还没看够,花亭里二儿子一边低声与白管家吩咐,一面走进来。萧正青一身青色直裰,薄底玄色锦靴,皮肤黑了,脸也瘦了。刚刚还依偎在母亲怀里的萧萝,瞧见父亲,那人与自己长的八分相似,萧萝骨子里渴望父爱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眼睛锃亮锃亮的,蹭的一下就窜了出去,还有几步远就张开了小膀,从台阶上直接跳向父亲的怀里。嘴里不停的叫着:“爹爹,抱。”
女儿对自己从未这么热情过,刚刚会走,就不让自己碰了,此时萧正青的眼底不禁泛酸,唇角眉梢也止不住的弯起来。一个箭步,萧正青将半空中的女儿抱个满怀。谁说女儿如今乖巧了许多,这还不是一样的淘气?
“爹,女儿好想你。”
萧萝委屈的小声音,将萧正青的心抓紧,揉搓,搅合的酸溜溜的。
“爹也想我的小豚豚。”豚豚是萧萝的小名,父女两个在阳光下,紧紧相拥,好像几百年没见了。十几岁的女孩子还和父亲这样撒娇的真是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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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茵看着别过头,起身走进了用二十四幅的黄花梨屏风隔出来的偏厅,她仰看着天空,已经记不得她有多久没抱过自己的父亲了!
周氏将萧茵的不自在看在眼里,笑着哄着女儿从丈夫的身上下来:“快下来,多大了,还耍赖。”
可今天是萧萝第一次见到父母,因此格外固执,两个小手圈着父亲的脖子,梗着小脑袋,两脚一登,爬上了萧正青的后背,缩着小脑袋,只露出眼睛道:“阿萝就想让爹抱。”就像小时候,她就这样的藏在父亲的羽毛里。
“没事,阿萝不重。”萧正青颠颠女儿的小屁股,心满意足。
正厅里,看着父亲和祖母聊天。萧萝依旧赖在父亲的腿上,一会摆弄摆弄父亲的香囊,一会摆弄摆弄父亲的扇坠。她仔细闻了闻,父亲的香囊是松枝和百合香的味道,她应该可以做出来。
周氏则亲自净了手,给婆婆剥这新运来的南洋特产水果。
“娘,您一定要尝尝这山竹,正青这次新进回来的海外水果,属它最甜润爽口。”周氏葱心似的手指捧着晶莹璀璨的翡翠玉碟格外好看。玉碟上面如同花瓣一样,卧着七八个新薄的蒜瓣一样的白瓤,淡淡的散发着果香。
萧老太太怕儿媳妇劳累,挥手让嬷嬷递上椅子。“这些教她们做就好了。”
“她们做的怎么有儿媳做的好。”周氏笑着坐了,依旧捧着玉蝶。
萧老太太含笑用牙签挑了一块这初次见到的山竹肉,果真清香满口,甜而不腻,“嗯,不错。给孩子们都尝尝。”
“都有呢,老太太您瞧。”周氏轻轻向旁边一指。
老太太扭头一看,可不是,萧萝已经屁颠屁颠的捧着山竹凑到姐姐跟前,在黑漆紫檀方桌上一边剥一边吃上了。十几样南洋的水果,萧萝大部分都吃过,她还介绍给姐姐如何选,那种甜。
萧茵看着妹妹,第一次觉得看杂书也未必不好,妹妹真的比她懂的更多。
老太太点点头,“也别让她们吃太多,当心克食。”
“娘,放心吧,我省得。”
萧老太太说着目光扫过慢悠悠的端青釉冰裂纹茶杯品雀舌的二儿子,不由得有担心起一人。“咦,你大嫂呢?”
提起大嫂,周氏眼睛一亮,“娘,大嫂那不是来了。”
萧老太太和二儿媳正说着,刘氏穿过后罩门走来。只见她一身樱草底豆沙色素面褙子,黛月色右弦短上衫,配八幅月白挑线裙,施施然然,走的不急不缓。后面跟着大丫鬟丛乐,端着金盏花黑漆描金的托盘,一流水放着六个带扣盖的琉璃玻璃碗,碗里的东西乳白色映照着阳光,透过玻璃闪闪发亮。
相比周氏的八面玲珑,刘氏真是话少寡言,即便有讨好婆婆展现露脸的机会,她也还是风轻云淡。
“娘,您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最后几个字,刘氏说的越来越底,恐怕是自己手艺不行,脸先红了。
萧老太太心里想:这大儿媳也有三十了,还很腼腆,这老大平时一脸严苛的样子,不知道她受了受不了。
每个媳妇的品行,萧老太太再清楚不过,相比别人家妯娌之间明争暗斗,在萧家绝对没有,这不只是因为萧老太太治家有方,与妯娌二人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
大媳妇好问学,二儿媳聪明好强。每个人都有所长,全家的希望不能都放在朝堂举业之上,适当的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才是细水长流之道理。
刘氏让丫鬟呈上来托盘,亲手将碗盖打开,在众人注目之下,将新沏的芳香浓郁的滚着沸水的大红袍,倾注在玻璃碗里那浓稠的乳**体中,顷刻,整个嵘华堂里弥漫着清冽的果品香。
刘氏素手纤纤,端起一碗,恭恭敬敬递给婆婆。萧老太太接过手,透过碗壁,温度刚刚可以入口,碧玉色的汤勺轻啄浅尝,一股红茶的浓郁配着果木的清香霎时堆砌满口,不甜不腻,顺着喉咙服服帖帖的流进了心口。
“不错,你是怎么做的。”在萧老太太的记忆里,三十年前在广东布政司--如今的魏国公家里过年做客时尝过此羹。只是他家的厨子做的比起儿媳的还少了一份润滑,刚刚嘴里好像还有点糯糯的感觉,非常好。
“那水果叫椰果,儿媳取其汁肉,冰镇,配牛乳,加红茶而得。”萧老太太连连点头,这书读的多就是好,恐怕有的人穷其一生都不会想到此种办法,将清香淡雅配上牛乳的滑腻加之红茶的浓郁,又成一色。
萧老太太越看大儿媳越满意,还想再唠叨几句,萧正青已经使颜色让人将官帽椅给大嫂抬了过来。
“大嫂快做吧,身子骨还没好,别再伤了。”
刘氏脸一白,眼泪却差点下来。
萧老太太看出端倪,细心的小声问:“怎么了?”
刘氏垂目,眉眼温柔,脸色略显苍白,蠕动了嘴角,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只摇了摇头。冲着萧正青说:“都好了,谢谢二叔关心。”
萧正青也不深追,点点头,看门口自己的长随转来转去,知会了母亲出去了。
儿子走了,萧老太太才又问了儿媳一遍,刘氏再无法推脱。只好细细的把上几个月发生的事告诉了婆婆。
萧老太太也红了眼角:“孩子没保住怎么也不回来养养,难道害怕我这老婆子唠叨你不成。”
“是儿媳自觉没脸见婆婆。”
“那你二叔是怎么知道的。”
“相公让二叔帮着寻了一味药。”大概是他从药方猜出来的吧,这萧家的二狐狸,心眼多还细。
萧老太太拉着刘氏,又招过萧茵:“你娘身子骨不好,你替祖母多照看着,你祖父上次来信还念叨着你的及笄礼,我看咱们就索性好好办一办,热热闹闹挑个好婆家。”
萧茵原本腼腆,一听更是红透了耳根,头也不敢抬,只往母亲身后躲。这娘俩真是一个性格。萧萝一听可不管姐姐害臊不害臊,像只小狗的又缠上萧老太太:“祖母,萧萝也要办及笄礼,也要许婆家。
“好好,咱们萝姐也要许婆家”几个老嬷嬷和着萧老太太大笑了一把。
周氏一听就开始脑瓜仁疼,方知道自己这闺女是在没羞没臊的路上越跑越远了。
开怀过后,萧老太太拉着大儿媳妇的手,又细细的嘱咐一番,安排了的贴身嬷嬷,才放人回房休息。
这边大儿媳刚走,二儿媳也领着两个小丫头去了厨房,门房就跑过来了。
隔着花亭台阶,小厮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三爷回来了,还带了好几个骑大马的,都在门口呢,二爷已经去看了。让老太太也准备着。
萧宅红柱黑漆的大门缓缓打开,迈步而出的萧二爷一把抱住风尘仆仆的幼弟。一旁还站着几位丰神俊朗的男子。锦衣华服,各个不似凡人。
拥抱过后,萧承恩想起了身后的几个人,稍一犹豫,拉过哥哥随意的介绍。
“哥,这就是我在京城的几位朋友,此次为我外放出了不少力,我特邀他们来江南玩一玩,”萧承恩说笑着,一拳打在哥哥的肩头:“你可要帮我好好招待啊,那些压箱子的美味奇珍,统统都要拿出来。”
在萧正青的眼里,弟弟还是那个之乎者也的幼童,几年不见竟然比自己还高上半头,说话大方得体,成熟了不少,倒是比自己多了几分官腔,看来京城这个大染缸的确了不得。
“你小子,还敢在我面前托大,信不信我现在就修理你。”
被哥哥打了头,萧承恩终于露出顽皮之色,谄媚告饶“哥,你就不能在我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好歹修理我也等晚上。”
同行的几人,被萧承恩前后迥异的差距逗的乐不可支,哪里还有点七品知县的模样,就是个在哥哥面前撒娇的泼皮。
萧正青不理弟弟抱怨,仔细看着随弟弟而来的几人,其中有两人极为不同。一个二十岁上下,一身繁复暗花的鸦青色直裰,一双微挑的凤眼仿若深壑的潭水,看一眼便能将人的魂魄吸入进去,鼻直唇淡,英俊挺拔,仿若神袛。不言不笑,很是清冷。
另一个二十出头,身穿浅蓝色锦袍,上绣墨蓝色花纹和四合如意云纹,而且墨蓝色和浅蓝色中间绣白色和淡粉的小花,虽然颜色搭配不俗,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略显花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