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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路云住院几日,终于可出院了。路家为此宴客,专门请子游、小令和程旭。

这件事儿,路妈妈有心为之。

当日女儿相亲,同一天出现的两个男孩子,路妈和老伴相中的是程旭。

从经历来看,程家的孩子应该比较能吃苦。单亲家庭,人际关系也简单点。可能会有的忧虑,是会不会寡母难处?

明宇很好,几乎没缺点,不过样子骄傲,路妈不太喜欢。奈何女儿一眼相中谢明宇,路妈和路爸自不能反对。

当然,之后相处下来,路妈觉得明宇不错,哪儿想,都等到谈婚论嫁了,两人居然一拍两散?!路妈妈那段日子上火,日夜头痛。是见女儿没愁红惨绿地去呼天抢地,才稍稍心安些。

谁曾想,敢情失恋这事儿是慢性病毒,有潜伏期呢,还偏等大年节发作,跟寻死觅活也没啥两样,不过方式含蓄些。幸好幸好,有程旭,有子游和小令,每天帮忙料理着。路妈也清楚地瞅见,程旭对女儿处处照顾,路妈心明镜似的。她乐见其成,所以要创造机会。

这日中午,很准时,程旭和小令子游拎着水果鲜花红酒,相偕出现。屋子里多几个年轻人就是大不一样,热闹多了。路爸招呼大家唱歌下棋,人高兴起来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程旭给路云带了点中药来,调理身体用的。

路云出院的时候顺路去看了看中医,不过因为她不想喝中药,所以拒绝拿药。

程旭打算今天,一定想办法逼路云把药喝下去。因此,索性连熬药用的药罐一并买来。路妈妈积极地带程旭去厨房熬药,多好的机会,顺便聊聊呗。

春节已过,路云找工作的事儿也该计划计划了,她和小令在卧室研究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子游穿件灰色的中式棉袄,抄个手陪路爸下象棋,说话的口气像程旭的爹,“其实阿旭一直钟情于令嫒,虽然现在不是提这个的好时机,不过我还是希望伯父能考虑考虑。”

“当然,一定。”路爸举手无悔,“将!”

路野在阳台上给小令短信,让她出来。

小令出来,路野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妹精神状况不好?”

小令骇异,“干吗这么说?”

路野拨拉拨拉木箱子里的那些葵花种子,“你认为用熟的葵花子可以发芽吗?”

小令瞠目结舌。

路野从口袋里拿了个小纸包出来,是可以做种子的葵花子,撒到木箱子里。

小令帮忙翻那些土,“野店,你是个好哥哥。”

屋子里电话响,路爸接听,“啊?明宇啊,春节好,春节好,怎么样?你都好吗?在国外过春节一定想家了吧?什么?哦,我们都好着呢……啊?这几天啊——是,家里没人。云云大年初一生病住院,昨天才出院的,这几天净往医院跑了——呵呵!多谢你惦记,有心了。我都还没空去你家看看呢。嗯嗯——云云现在没事儿,挺好的。找云云?好啊,你等等——”路爸放下电话,有那么一瞬犹豫,然后叫:“云云,明宇电话。”

室内有两秒安静,厨房的路妈停了菜刀,程旭抿着嘴盯着炉子上的药罐,子游手里把玩一颗棋子,阳台上的小令和路野回头看着房内,路云从卧室出来,拿起电话,“嗨,你好,明宇,新年快乐。”随着路云的声音,一切又按照次序自然进行。

路野属气球的,打点气儿就能膨胀起来的人物,被小令夸是好哥哥,整个儿襥起来,“那是自然,新好男人就我这型的。”

程旭把中药熬好了,往碗里倒着晾凉,叮嘱路妈:“可以一次煎好一天的量,存在瓶子里,分早晚两次用。药煎之前用凉水泡一会儿。”

路爸和子游依旧在棋盘上厮杀,子游手指在膝盖上敲着,“伯父果真厉害,让我一子如何?”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回响,依旧醇厚低沉,“怎么病那么严重?”

路云嗓音仍有点儿哑,“没办法,流感嘛,当然有机会被传染。”

“记得多喝点开水。”

“我会的。”

“适当的运动量对康复有好处。”

“嗯,有运动,去我哥那里很方便。啊,你那里气候好不好?”

“很好,现在还可以穿着沙滩裤去划帆船。”

“哗,帆船啊!”

路云知道有种病叫半身不遂,起因是什么她不清楚,不过现在的自己是有点半身不遂。一半看着很遂,另一半却极其想撂了电话叫那个谢明宇滚得远远的,就此翻脸不认人,这样的对白让人发狂。可是今时的路云再无往日般任性,所以她继续和明宇闲扯:“现在你那边几点?”

“半夜了。”

“怎么还没休息?很忙吗?”

“还好,没那么忙。”

“那你是在看星星?”路云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后悔。何必说这个?那些和往事有关系的字眼就不应该再去碰了。

“没有,”明宇清了下嗓子,“我出来的时候比较赶,没带望远镜。”

“噢——”路云脑子有点中风般的突然就空白了,下面的怎么接?

路妈大嗓门吆喝:“开饭咯。”

明宇隐约听到,“你家准备吃午饭了吗?那我不打扰,再见。”

“再见。”路云搁下电话,手心被汗湿。

程旭拿着瓶中药过来,“不了,分两次喝,早一次晚一次。”

路云接过来喝,温度适合,正好,瓶到药干,猛咳,“好苦啊。”

程旭递给她一粒蜜饯,“小姐,那是两次的分量。”

斯坦福的学生公寓,明宇望着窗外湛蓝幽深的夜空,星星闪烁,奇幻如童话,要是望远镜带出来就好了。躺回到床上,明宇打算休息,这几天往路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明宇以为是全家都出门度假了,原来是路云生病了。想起她在电话里问,你在看星星吗?往昔重来,明宇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夜在寒风中微笑的路云,温柔地替自己理好围巾系上衣带,嘴里却说着再见。明宇狠狠的翻了个身,多古怪,为什么美国西岸的阳光不能让自己走出那个夜晚?

啊,讨厌,还以为只要离开,就可以从此宁静安逸,怎么就不能?盖好毛毯,明宇调整呼吸,命令自己睡觉,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春节后,路云收拾心情,去找工作。其实这是有点难度的,路小姐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与找工作有关的经验。她出校门后那份幼师的工作是老爸给联系的,路云带着小令坐享其成便是。现在,路云决定自己试试。

她需要这种历练,更需要崭新的环境。周围是陌生的人,处在陌生的地方,能让自己藏形敛迹,不被人发现地去修 炼。最好练就一身铜皮铁骨金刚内脏,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路云希望,经过修 炼的自己,不要再天真,不要再童话,不要再做梦,更不要再被打败再受伤,尤其不要再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路云发誓,要变成一个出色和骄傲的女人。

是做好了接受挫折的准备,但是,路云命太好了。

路妈问:“你填了张表格,人家看看,你就被录用了?”

“是啊。”路云说,“马上就去培训,试用期半年。起薪不高,但业绩好的话可以很快加薪还有花红。”

“你命会不会太好了?”路妈感叹,“是家什么公司来着?”

“齐亚瓷砖!”

不日,路野亲自把路云送去“齐亚”的培训学校。学校条件不错,吃住不用操心,关起大门,谁都出不去。路云出来工作两年,见这阵仗也有几分欣喜,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也恢复了学生时代的一个爱好,褒电话粥,和小令一讲就是一下午,直讲到电池板滚烫。

但到了晚上,去洗手间的时候,路云眼见一个蓝色的东西掉了下去,手快还是按了冲水开关,结果手机就贡献给了下水道。

路云先是惊讶,继而心疼,过了会儿忍不住发笑。怪好玩的,怎么就有这样事情发生?笑完又想起来……明宇……明宇的Q号和电邮地址都存在手机里面——下意识,路云又按了下冲水开关……好吧,既然要断就断个干净。

或者是以前太过投入,路云现在抽身而退得彻底且迅速。这样的做法看在明宇眼里,想必也是幼稚和可笑的。成熟的人应该堆出个笑脸,与前男友不做恋人也做朋友。路云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她一向不成熟。

情人节将至,程旭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算计情人节怎样过。他在脑海里排演约会路云,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被拒绝的理由,而他就设计出那些应对的方法,希望届时有用。一定要排除万难,把她约出来看电影,程旭怀抱这样的想法,准时出现在医院。

儿科走廊上注定比别的病区来得热闹,程旭神情气朗,笑盈盈地看一个小宝宝和妈妈做游戏。

“你心情不错?”子游挡路。他刚下夜班,下巴上有胡碴,还红眉毛绿眼睛的。

程旭把他的毛躁归于值夜班火气大的关系,回答:“还好,你心情不好?快去睡一觉吧,睡完就好了。”

子游吸口气,很忍耐的样子,也不说话,径自把程旭拉去间没人的值班室。

程旭反抗,“干吗?我马上去上班呢。”

子游把程旭推去椅子上,“没关系,你很快就不用在这里上班了,没人计较你今天会不会迟到。”

“你说什么呢?”程旭挑着眉毛,不解。

子游靠进另一张椅子,手拉下扎头发的皮筋,颓然,“这次被调去县城的怡和分院的人是你,你这个呆子。”

程旭真的呆了,愣愣的,“我被调去?不是说腹外的医生去吗?我是胸外的。”

子游冷笑,“对,你是胸外的,可是你得罪了人!你这呆鸟,告诉你一百遍做事不要冲动不要管闲事你就不肯听我的,你为什么去打谢明宇?他后台硬人脉多怎么可能放过你?听说他爸是我们院长的老同学。”

“因为我揍了谢明宇的关系?”程旭突然笑了。

子游冒火,“你还笑得出来?被调去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想想你妈,还有不了,你调去县城怎么追她啊,你想过没有?”

“正在想。”程旭低头看自己的手掌,长长的感情线没有分岔,那代表什么?一种坚持吗?还是没有结果?没什么好遗憾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假如我的行为让我得到这种结果,我就要承担,为这个结果负责。好了,我去上班。”站起来,搓搓手,程旭亲昵地在子游胸口敲了两拳,走出值班室。

“那我呢?我怎么办?”子游对着程旭的背影愤慨大叫。

程旭咧着嘴乐,“你啊,要是舍不得我,就收拾收拾和我私奔吧。”但其实他不会和我私奔的,那家伙的牵挂应该比他还多。程旭在走廊上慢行,脸上的笑容敛去。原来还是不行,怎么走,中间都有一大段的距离。以前是咫尺天涯,现在是天涯又天涯。他到不了的,程旭欲哭无泪,心里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

程旭在主任那里确定了子游的消息,然后被叫去人事开调令,再然后去院长那里谈话。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程旭听听心也就定了。院长说,“年轻人,去锻炼两年,表现好哪天就可以调回来。”

怎样算表现好呢?程旭不太清楚其中的定义。他一直努力工作,也拿过单位的先进,按理说是表现好的,今天却被发配了。不过既然被发配,可能也是说明表现不好,但一切已是定数,那也只得认命。其实,一样面对病人,都是工作,程旭觉得自己没理由沮丧。他微笑,谦恭道谢:“谢谢院长栽培,我一定好好表现。”

程旭回家的时候告诉母亲:“妈,我被发配沧州,即日启程。”

程妈妈吃惊,“怎么好好的被发配,你工作出错了?”

“没有,因为我得罪了人,不过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噢——”程妈妈倒坦然,“得罪人啊,免不了的。你那个沧州远不远?”

“不远,坐汽车班车是两小时一趟,火车大概每天有三四趟车次呢,差不多两个小时到。我以前去过那里一次,挺安静的地方,环境不坏。”

程妈妈笑,“吓我一跳,当多远的地方呢,还挺近的。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没空我去看你。等你安顿好了,最好找间房子,妈过去陪你一起住,顺便照顾你。啊,对了,那边好不好做生意啊?不如我就支个摊子去卖馅饼好不好?要不成天地闲在家里多腻歪。”

程旭站起来,给妈妈捶背,这样,妈妈就看不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妈,我不要你辛苦,虽然调去分院后我薪水没那么高,但是还够我们用。只是那个换间大房子的梦想真要放一放了。妈,对不起。”

“什么话?我儿子最能干的了,在哪里做医生不是救人?人要学会过简单的日子,才不会被得失牵着走,阿旭,妈以你为荣。”程妈妈拉住儿子捶背的手,安慰地拍拍。

程旭在母亲身后拥抱住她,这份不固执不强求,委心任运的豁达与宽容,是阿旭最敬佩母亲的地方。如果要问程旭他的偶像是谁,他一定没犹豫地说是自己的母亲。

深夜,程旭对着天花板发呆。上面一圈圈黄色或褐色的水渍,奇形怪状地在程旭眼里变得模糊。白天的伪装卸下来,在夜里就膨胀成各式各样的委屈。真的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好结果,刚刚答应过姐姐会好好照顾母亲,却发生这样的事情,没用的自己只会藏在房间自怨自艾,全无建设性。还有不了,拿出手机,程旭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没有回音。他不知道,不了的手机被冲进化粪池,他的信号没发错方向,只是偏离了轨道。

情人节那天,子游帮程旭整理行李,顺便告诉他,“不了找到新工作,是家瓷砖公司,现在接受封闭培训。她居然会做销售?!还是卖瓷砖?真无法好像。”

程旭吃惊得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接着又笑出眼泪,子游以为他错乱,“干吗笑成这样?”

“不是。”程旭手去揉眼睛,“我是想,不了卖瓷砖会不会用给小朋友讲故事的口气?”

子游想想,憋不住也笑了会儿,忽又唏嘘:“不了这工作大概干不长。”

程旭却有信心,“不会的,我相信她能做好。”说完看看子游,上前拥抱他,如往常般胡说八道,“其实我应该带你去私奔的,不过又怕坏你名节。你若有日相思成狂,我就回来找你,再带你走。”

子游推开他,“少鬼扯,你个废物点心就会让我操心,我怕我跟你在一起会英年早逝,你快点走,让我多活几年是正经。”

程旭正色,“走之前,我想问你,你和李医生怎样了?”

子游脸黑黑,鼻子里哼唧,“忍术。”

“那和小令呢?”

“躲避球。”

“所以你在情人节的时候躲避到我这里来?”

子游无语黯然。

曾经,路野跟女孩提分手,人家哭得泪眼迷蒙,路野是有伤心,但也就那么一会儿。看看,真到了需要去革命的时候,路野发现,他完全没有想要革命的冲动,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郁闷无力。

可是再郁闷,日子还得过下去是不是?既然还活着,就不能放弃梦想,所以,这个情人节,陪在路野身边的是个金发碧眼的澳洲美女。继路野上次失恋后,路野足足空窗了半年,才又重新紧锣密鼓地和女生约会。其实,也不算空窗,路野一直没和谁说起,他这小半年,有认认真真喜欢过一个女人,只不过,是单恋而已。

这小半年,路野的目标是位有夫之妇。哦,高难度!不过路野技巧一向高超,怎么可能会在难度面前屈服?可惜,他踢到铁板了。

他健身房那段时间,有位有点胖胖的,带着个六岁男孩来做运动的女人。她笑起来很甜,看路野领着一群男孩女孩跳舞的时候,眼睛里装满羡慕与赞叹。

路野问她:“要不要加入?”

那女人说:“还蛮想加入的,不过已经快十年没跳舞过了,加入你们,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吧?再说我家先生人很迂腐,我活力过头他也会有压力。”

路野疑惑,“这样不是很没自我?”

那女人笑道:“哦哦,不能这样。夫妻相处,强调的是体谅,都那么自我,大概不到三个月就离婚了。体谅别人的生活虽然不那么自我,但能从给予里得到很多快乐。嗯,还是算了吧,我就不加入了。”

路野不是没见过笑得很漂亮的女生,但是他没见过笑得那么温柔沉静,那么智慧婉转的女人。路野觉得,这个女人值得追求,她可能就是他一直在等的好女人。

但是——他的那些手段在那个有点胖胖的,身上好像总绕着奶香的女人面前,全都泥牛入海,销声匿迹。

他送的花她收了,却说那是老板对她办贵宾卡的奖励。

他要送她回家,她说要减肥所以用步行。

他邀请她喝咖啡,她推辞说要陪伴公婆过家庭日……

再后来,他的先生偶尔陪她来健身。那就是一个平凡人啊,不比路野帅,不比路野收入高,不比路野衣着有品味,也不比路野气质好,更不比路野能言善道有幽默感,甚至还有点早早谢顶的趋势,他只不过就是看上去稍微稳重点而已。

但就这么个人,竟可以让路野喜欢的女人死心塌地,路野怄得简直想去撞墙了。

没钓到手,那身上总带着点奶香的女人,减肥了一小段日子,小有成果后,再没来过店里。路野这辈子唯一一次单恋的记录,就这般无疾而终。也想过,不放弃,追下去,但舍不得。纠缠下去,未必是幸运,路野不想那看起来活得笃定而幸福的女人为难。他也有这样的时刻?为了心爱女人的幸福,牺牲自我,想想真悲壮。

但这事儿绝对让路野更增自信,他确定,他是个好男人。好男人,怎么可能遇不到好女人?哎,歌照唱,舞照跳,电影照看妞照泡,路野继续为他的“理想型”努力。

情人节的玫瑰照例卖到天价,似乎卖花商贩打算在这一天把一年的盈利全赚回来似的。

路野挽着女友闲逛,在街边遇见小令,她正跟那卖花的老板交涉,“这么贵?用抢的啊。”

“不贵了小姐,你买只口红要比这个贵很多呢。”

小令气,“我一支唇膏用多久,你鲜花开多久?”

“你想它开多久?”路野插话。

小令见他,笑了,“起码我唇膏用完,花朵才能凋谢。”

“那容易——”路野掏钱夹,买了一大束玫瑰,“你不用花钱,花什么时候谢也就无所谓了?”

小令大方接受,“哇,今天赚到,谢谢。”

路野旁边的金发女郎,穿了改良的中国旗袍,长腿细腰,性感得让人神魂颠倒。她靠在路野身上,用蹩脚的中文说:“为什么我没有玫瑰。”

路野的回答让小令喷饭,“宝贝,有我还要玫瑰干吗?”

路野也不理身边的女友,只管交代小令:“云云让我告诉你,再过几天她的培训就结束了,你不用忙着给她电话,再说她的手机也掉进马桶了,所以,等她电话给你吧。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庄子游没陪你吗?”

“没有。”小令无奈地耸耸肩膀,噘嘴,“程旭突然被调去县城的分院,子游今天晚上去找他聊天,所以咯!你呢?去哪里?”

路野学小令,耸肩,噘嘴,“我们?go shopping,lark about.”

“哦,节目丰富啊。”小令说,瞥眼金发女郎,冲路野挤了挤眼睛,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靠,洋鬼子穿这么少都这么不怕冷的吗?你确定她不是机器人?”

路野瞪小令一眼,“调皮,混到自己一个人过情人节这么失败还敢消遣我吗?”

小令瞪眼睛,嗔怪地捶路野一下,随便哼了声再见,掉头走了。

天气还冷,路野也只穿件黑西装,没系领带,时髦的尖领衬衣敞得开开的,耳朵上的一粒耳钉闪闪亮亮,即使站在暗夜里,他也光芒四射。这样的路野,在偕女友前行的途中,忍不住几次回头找小令,那个钻进人群就再也看不见的纤弱背影。她看起来好寂寞,即使是笑着的时候也显得寂寞。那一刻,路野对小令的心疼不少于对妹妹路云。都是善良单纯的女孩儿,却都独自过情人节,这样的感伤,陪了光芒四射的路野一夜。

素渔手里有张画,手绘的杆子叶子,花朵是纸折的,涂上粉红颜色再粘在纸上的花朵,龙龙用软软的童音跟母亲说:“妈妈,电视里的阿姨说今天是情人节,要送花给自己最爱的人。我最爱妈妈,就送花给妈妈。”

素渔亲亲儿子的小圆脸,“龙龙最乖了,妈妈喜欢,谢谢龙龙,妈妈也最爱龙龙。”龙龙很满足,一高兴,决定画很多的花送给妈妈,乐颠颠地跑去画画。

素渔走到厨房,炉子上的水要开了,她靠在旁边等。水壶刚买来的时候,水开了自己会报警,谁知用段时间就不会叫了。素渔偶尔会忘记自己在烧开水,每次都等到水扑出来,弄得液化气灶上脏兮兮的时候,才知道水开了。应该再买个新壶的,不过还是等龙龙开学后交了各种费用后再说吧。

等得无聊,掏出手机,查阅那条短信,“情人节,我们带龙龙去游乐园玩好吗?不要拒绝我,子游。”

素渔回他:“真对我好就不要打扰我,谢谢。”于是,子游发来个笑脸。

按动机键,删除他的邀约,再删除自己的回信,素渔一时没舍得删除笑脸,独对那个笑脸很久。旁边热气蒸腾,水开了,素渔收好手机,关火,往暖瓶里灌开水。

程旭在情人节的第二天搭火车去县城分院报到,小令短信祝他快乐和顺利,顺便告诉他,不了的手机掉进马桶后被冲走了,要想联络她就要等她培训结束。程旭先是笑,怎么这么糊涂,手机都可以掉进马桶?盯着火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程旭笑着笑着,眼眶莫名湿润。

路云用十天的时间来学习一堆奇怪的名词,素雾,渗花,玻化,无缝,氧化砖和还原砖的差别。

脑子里基本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数字,300乘300,60乘277……

数字全是方形的,正方,长方,有棱有角,还配以编号,41A2或者A4。

当然也有色彩。路云喜欢那些色彩,米色,青色,蓝色,白色,每种颜色款式都有美丽的名字,海洋之星,月影……有些说明书甚至写得如诗般动人。在这个四四方方的世界,路云心无旁骛,全情投入,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以投入了对不?

唯一的困扰是饭堂的米饭硬了点,消化不好她会胃痛。肠胃不适导致她脸上生了几粒痘痘。有痘痘就有痘痘,说明没老,还是青春韶华,路云与那些痘痘和平共处。

晚上电话给家里或小令,说着说着就扯到瓷砖,“我们家浴室的砖那年买多少钱一平方?”

时光易过,终于,路云出关,重新踏入市区。坐上公车回家,那天路上有交通事故,公车绕路医大附近,路云远瞅着医大附院的大门,恍如隔世。车停下,上车的下车的人影晃动如晕船般感觉,仿佛是夏日光景,路云跳跳地下了车,拿手机拨通明宇的电话,“猜我在哪里呢?”

公车再次开动,路云定睛细看,眼前的人是龙钟老者,慌慌张张收拾抖了一地的思念,站起来,“老先生您坐。”

无奈,对于过去的一切,我们虽然想忘记,却从来都是抽刀断水水更流。

家中,温馨依旧。路野送给妹妹一部新款手机,“喏,给你,本来说春节请你出门度假,结果你生病没去成,现在礼物折现。”

路云拥抱兄长,豪言壮语:“哥,等你哪天结婚我帮你找装修,瓷砖我送。”

路野用手掏耳朵,伸出食指给妹妹看,“耳油,看到没有?是被你那瓷砖闹的。”

培训结束,新的人事安排也已下达,经理单独把路云叫进办公室,开门见山:“路小姐,我们在附近县城打算成立分店,刚租好了店面,一切还在筹备中。你愿意接手这个工作,做齐亚门市分店的店长,筹备新店开张吗?”

路云惊诧,不知如何是好,“我?店长?我根本做不来,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经理笑说:“我们知道你没经验,甚至不懂管理和销售。但在这次培训中,你最努力,最用功,进步最快。所以,先试试看吧,这也是个锻炼的机会。就算以后你不做销售这行,也会发现现在的经历会对你以后的生活很有帮助。”

路云心动,是啊,似乎是个可以让她骄傲的机会,于是,她说:“好,我接受……”

分店店址,是附近县城以前医院的营业大厅。面积很大的两层楼,盘踞在县城车水马龙的主街。公司决定,店铺一楼打通,一半营业一半当仓库,楼上供员工住宿。新建的医院在后街,路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能看到对面医生们的宿舍楼。

路云被委以重任,踌躇满志,跃跃欲试,只想放手大干一番。电话给小令,“我要用最快的速度爬到经理的位置,做个让你们骄傲的朋友。”

小令晕,“你看起来真够利欲熏心。其实你不用爬到经理的位置,你现在已经很骄傲了哈,路店长。”说笑间挂了电话,小令方想起,忘了告诉路云,程旭已经调离本市。

路云去县城只带了些简单轻便的衣物,再来就是一把很旧很旧的雨伞。脱了墨绿伞套,旋开尘封的记忆,往日重现:一天急雨,风满衣袖,送伞的少年,隔着雨帘看不清楚的眉目,依稀在眼前。路云觉得,去陌生的地方,带着这样一把雨伞,日子大概会温暖一点。

正式上路那天早上,路家全家送到楼下,要不是路云劝阻大概要送到公司去。路爸还笑,鬼鬼的,“二小姐,你对装修懂多少?管道怎么设置,线路怎样安排?我们家重装修的时候你可是住校不回家,只告诉我们你的卧室要全乳白色,别的可什么都没管啊。”

路云傻眼,最后问:“这些事情不是装潢公司安排的吗?”

路妈蒙了眼睛,大笑,“我的女儿,如果什么都可以交给装潢公司考虑,要你做什么啊?”

路云的积极性被路妈的大笑打消了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二在拎了行李上车去县城的时候土崩瓦解。

“经理,怎么就我一个人去吗?”

“对啊,说是筹备你一个人就可以啊,门市部有两个休假的员工,剩下几个在那里帮忙。”

路云惶惑,“我一个人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经理理所当然,“又不用做什么,只要告诉装修公司做哪些事情就可以了……”黄经理没讲完,就被电话打断。

我怎么知道该做哪些事情?路云机械上车,呆若木鸡地坐着,半晌反应过来,叫司机:“师傅,我想回去行不行?”

“忘了拿东西?”司机不明情况,在倒车镜里看路云。

想想自己在爹妈面前的豪言壮语,想想那个到处充满回忆的城市,还有比县城更适合自己过活的地方吗?路云闭闭眼睛,咬咬牙,狠了狠心,道:“没有,对不起,您继续开车。”

程旭来到这个县城有半个月了,并不顺利。世人惯会拜高踩低,加之排外的心理,对程旭这个因为得罪人被调下来的年轻医生不很热络。虽然遭遇冷淡,程旭也不介意,自己发配流放,若有人热情招呼可能就比较奇怪了,也就乐得清静。小医院,病人不多,余下的时间程旭拿来看专业书籍,在大医院几年接触的病例多,程旭有许多心得体会,趁这个机会可以好好思索和揣摩。

分院的规矩是外科医生在门诊和住院部轮岗,程旭一去,先被分配门诊,没两天就得罪了一个人。其人姓姜,他妹夫本来虽有肝癌,去他那里就诊,或是因为是自家人,医生主观愿望就不想家人有病,所以马虎大意,只给两瓶药水了事。程旭旁边看那病人眼白发黄,知道不该多嘴,可没忍住,上前问几句,建议病人去做CT,结果被姜医生骂。自此,本就不佳的人际关系雪上加霜,坐在医生值班室,旁边的人多是给以白眼。即使如此,程旭也努力保持笑脸。没办法,很多时候都这样吧,明知道坐对面那个人不喜欢自己也要笑,明明想挥拳上前却要忍。

有天,程旭买了水果请大家吃,给面子拿了水果的人表情僵硬,例如姜医生不给面子的,冷笑,“这东西是人吃的吗?”

“哦,对不起。”程旭礼貌地笑笑,水果拿走,自己捡个水梨来啃。不是不难堪,只不过这样的难堪这辈子不是第一次碰到,记得大学时候课余去推销暖瓶,一天跑许多地方也推销不掉一只,拒绝,白眼,冷语绝对多过现在,真要计较根本活不到今天。程旭深信,打击是磨练。再说,这个世界善良宽容的人还是很多的,自己也曾经接受过许多人的帮助和鼓励。

好想子游,猜测他若是坐在自己对面,一定会瞪着眼睛,用他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骂自己:“你个白痴,叫你不要管闲事的。”程旭以前问过子游,“我是白痴你是什么?”子游手摸摸下巴,认真地告诉程旭,“我是败类,阿旭。”

程旭也想妈妈,想姐姐,想不了,甚至小令,想怡和医院,想那个城市。相思成灾,无以遗怀,遂买口琴一只,闲来吹弄一曲,之后又买了辆单车,在小县城里到处转悠。

其实仔细看,小县城是很美的。比如程旭宿舍后面的两棵大树,一人合抱不来,长到四层楼那么高。又比如早春天气,小广场边上种的那些杜鹃和月季,不是名贵品种,可看得到里面隐藏的花苞和早开的粉红花朵,那份春意和生机仍然令人愉悦。小广场有喷泉,在喷泉边笑闹的孩子们常令程旭驻足流连。顺主街一直往外走,就是郊外了,稻田还没开始插秧,田里开着大片大片紫色的小花朵,绵延相连,中间又夹杂着黄色的大片菜花。程旭给不了发短信,他还不知道她的新号码,发给旧号码:你来不来?好壮观啊。也知道这是条无法接收到的短信,可看着那片黄紫相间的花田真的就很想让不了来看,觉得她一定会喜欢。

县城附近还有河,河上斜风细雨,波微云淡,河边的大树初吐新绿,空气里满是清肺爽神的木叶清香和泥土河水的微腥气。顺河而上,慢慢行至高处,河床渐渐变窄变低,岸边树木枝横水上,深深浅浅,俯仰相连一片绿,偶尔有桃花开在远处的田边垅上,一树浓艳,冷香半缕。这般景致,程旭几乎怀疑自己行走画中。

且行且看,再走个估摸二十来分钟,程旭就见到了碧水潭,准确讲像个大水库,波光淼淼风重草烟轻,满潭生春水。程旭对着映入眼帘的碧波青山发了半天的傻,电话给子游,“我找到夏天游泳的地方了。”

不过,老友心急,不到夏日,即来探访。坐在潭边的石头上,抬头看着天空白云浮掠,程旭感叹:“老天最是宽容的,起码对我是这样,每次逼得我以为走到绝路,坚持着活下来,又将另个世界送给我,真是奇妙。”

子游也着迷于眼前的山色空蒙,水色潋滟,听了程旭的话,笑,“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喜欢你,就因为你傻,弄不清楚得失之间哪头轻哪头重,又总是瞎乐观,总认为老天对你最好。为什么你一路坎坷,活到这么大年纪没有学坏呢?起码愤世嫉俗点,我也好少喜欢你一些。”

程旭撇着嘴,摸自己的胳膊,“你对我示爱啊,鸡皮疙瘩紧急集中。你最爱的不是李素渔吗?”

子游笑不起来了,“她让我不要打扰她,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也只好保持现状,怕给她太大的压力,她就真不理我了。”

“那小令呢?”

“还好,我们每个星期约会一次,我在等她向我提出分手。没办法,想爱的,我害怕舆论给她造成伤害,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爱;我不爱的,又满怀内疚,不敢太过坦白伤她的心。阿旭,我很没用。”

“不会。”程旭相当坦白,“你很有用,现在可以告诉我不了怎样了吗?”

子游受不了,“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啊,绕了半天最想问的就是这个吧。没有新消息,听令说她最近热情饱满的投入新工作,梦想年底分大红包,用最快的速度爬到经理的位置。”

程旭很满足地笑,“我就知道,她一定行。表面上看,她是天真软弱了些,骨子里还是坚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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