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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卷二十一(3)

江汉之间,俗事蛙神最虔。祠中蛙,不知几百千万,有大如笼者。或犯神怒,家中辄有异兆:蛙游几榻,甚或攀缘滑壁不得堕,其状不一。此家当凶,人则大恐,斩牲禳祷之,神喜则已。楚有薛昆生者,幼慧,美姿容,六七岁时,有青衣媪至其家,自称神使,坐致神意:愿以女下嫁昆生。薛翁性朴拙,雅不欲,辞以儿幼。虽固却之,而亦未敢议婚他姓。迟数年,昆生渐长,委禽于姜氏。神告姜曰:“薛昆生,吾婿也。何得近禁脔!”姜惧,反其仪。薛公忧之,洁牲往祷,自言:“不敢与神相匹偶。”祝已,见肴酒中皆有巨蛆浮出,蠢然扰动;倾弃,谢罪而归。心益惧,亦姑听之。一日,昆生在途,有使者迎宣神命,苦邀移趾。不得已,从与俱往。入一朱门,楼阁华好;有叟坐堂上,类七八十岁人。昆生伏谒,叟命曳起之,赐坐案旁。少间,婢媪集视,纷纭满侧。叟顾曰:“入言薛郎至矣。”数婢奔入。移时,一媪率女郎出,年十六七,丽绝无俦。叟指曰:“此小女十娘,自谓与君可称佳偶。君家尊乃以异类见拒。此自百年事,父母止主其半,是在君耳。”昆生目注十娘,心爱好之,默然不言。媪曰:“我固知郎意良佳。请先归,当即送十娘往也。”昆生曰:“诺。”趋归告翁。翁仓遽无所为计,乃授之词,使返谢之,昆生不肯行。方诮让间,舆已在门,青衣成群,而十娘入矣。上堂朝拜,翁姑见之皆喜。即夕合卺,琴瑟甚谐。由此神翁神媪时降其家。视其衣,赤为喜,白为财,必见。以故,家日兴。自婚于神,门堂藩溷皆蛙,人无敢诟蹴之。惟昆生少年任性,喜则忘,怒则践毙,不甚爱惜。十娘虽谦逊,但善怒,颇不善昆生所为,而昆生不以十娘故敛抑之。十娘语侵昆生。昆生怒曰:“岂以汝家翁媪能祸人耶?丈夫何畏蛙也!”十娘甚讳言“蛙”,闻之恚甚,曰:“自妾入门为汝家妇,田增粟,贾增价,亦复不少。今老幼皆已温饱,遂如鸮鸟生翼,欲啄母睛耶!”昆生益愤,曰:“吾正嫌所增污秽,不堪贻子孙,请不如早别。”遂逐十娘。翁媪既闻之,十娘已去;呵昆生,使急往追复之。昆生盛气不屈。至夜,母子俱病,郁胃不食。翁惧,负荆于祠,词义殷切。过三日,病寻愈。十娘亦自至,夫妻欢好如初。十娘日辄凝妆坐,不操女红。昆生衣履,一委诸母。母一日忿曰:“儿既娶,仍累媪!人家妇事姑,吾家姑事妇!”十娘适闻之,负气登堂曰:“儿妇朝侍食,暮问寝,事姑者,其道如何?所短者,不能吝佣钱,自作苦耳!”母无言,惭沮自哭。昆生入,见母涕痕,诘得故,怒责十娘。十娘执辨不相屈。昆生曰:“娶妻不能承欢,不如无有!便触老娃怒,不过横灾死耳!”复出十娘。十娘亦怒,出门径去。次日,居舍灾,延烧数屋,几案床榻,悉为煨烬。昆生怒,诣祠责数曰:“养女不能奉翁姑,略无庭训,而曲护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妇者耶?且盎盂相敲,皆臣所为,无所涉于父母。刀锯斧钺,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居室,聊以相报。”言已,负薪殿下,爇火欲举。居人集而哀之,始愤而归。父母闻之,大惧失色。至夜,神示梦于近村,使为婿家营宅。及明,赍财鸠工,共为昆生建造。辞之,不止。日数百人相属于道,不数日,第舍一新,床幕器具悉备焉。修除甫竟,十娘已至,登堂谢过,言词温婉,转身向昆生展笑。举家变怨为喜。自此,十娘性益和,居二年,无间言。十娘最恶蛇。昆生喜函小蛇,绐使启之。十娘色变,诟昆生。昆生亦转笑生嗔,恶相抵。十娘曰:“今番不待相迫逐,请从此绝。”遂出门去。薛翁大恐,杖昆生,请罪于神。幸不祸之,亦寂无音。积有年余,昆生怀念十娘,颇自悔;窃诣神所哀十娘,迄无声应。未几,闻神以十娘字袁氏,心中失望,因亦求婚他族;而历相数家,并无如十娘者,于是益思十娘。往探袁氏,则已垩壁涤庭,候鱼轩矣。心愧愤不能自己,废食成疾。父母忧惶,不知所处。忽昏愦中有人抚之曰:“大丈夫频欲断绝,又作此态!”开目,则十娘也。喜极,跃起曰:“卿何来?”十娘曰:“以轻薄人相待之礼,止宜从父命,另醮而去。固久受袁家采币,妾千思万思而不忍也。卜吉已在今夕,父又无颜反币,妾亲携而置之矣。适出门,父走送曰:‘痴婢!不听吾言,后受薛家凌虐,纵死亦勿归也!’”昆生感其义,为之流涕。家人皆喜,奔告翁媪。媪闻之,不待往朝,奔入子舍,执手呜泣。由此,昆生亦老成,不作恶谑,于是情好益笃。十娘曰:“妾向以君儇薄,未必遂能相白首,故不敢留孽根于人世。今已靡他,妾将生子。”居无何,神翁神媪着朱袍,降临其家。次日,十娘临蓐,一举两男。由此往来无间。居民或犯神怒,辄先求昆生;乃使妇女辈盛妆入闺,朝拜十娘。十娘笑则解。薛氏苗裔甚繁,人名之“薛蛙子家”,近人不敢呼,远人呼之。

青蛙神往往托诸巫以为言。巫能察神嗔喜,告诸信士日“喜矣”,福则至;“怒矣”,妇子兀坐愁叹,有废餐者。流俗然哉?抑神实灵,非尽妄也?有富贾周某,性吝啬。会居人敛金修关圣祠,贫富皆与有力;独周一毛不拔。久之,工不就,首事者无所为谋。适众赛蛙神,巫忽言:“周将军仓命小神司募政,其取簿籍来!”众从之。巫曰:“已捐者,不复强;未捐者,量力自注。”众唯唯敬听,各注已。巫视众曰:“周某在此否?”周方混迹其后,惟恐神知,闻之失色,次且而前。巫指籍曰:“注金百。”周益窘。巫怒曰:“淫债尚酬二百,况好事耶!”盖周私一妇,为夫掩执,以金二百自赎,故讦之也。周益惭惧,不得已,如命注之。既归,告妻。妻曰:“此巫之诈耳!”巫屡索,卒弗与。一日,方昼寝,忽闻门外如牛喘。视之,则一巨蛙,室门仅容其身,步履蹇缓,塞两扉而入。既入,转身卧,以阈承颔,举家尽惊。周曰:“此必讨募金也。”焚香而祝,愿先纳三十,其余以次赍送,蛙不动;请纳五十,身忽一缩,小尺许;又加二十,益缩如斗;请全纳,缩如拳,从容出,入墙罅而去。周急以五十金送监造所,人皆异之,周亦不言其故。积数日,巫又言:“周某欠金五十,何不催并?”周闻之惧,又送十金,意将以此完结。一日,夫妇方食,蛙又至,如前状,目作努;少间,登其床,床摇撼欲倾;加喙于枕而眠,腹隆起如卧牛,四隅皆满。周惧,即完百数与之。验之,仍不少动。半日间,小蛙渐集,次日益多,穴仓登榻,无处不至。大于碗者,升灶啜蝇,糜烂釜中,以致秽不可食。至三日,庭中蠢蠢,更无隙处。一家皇骇,不知计之所出。不得已,请教于巫。巫曰:“此必少之也。”遂祝之。益以二十金,首始举;又益之,起一足;直至百金,四足尽起,下床出门,狼数步,复反身卧门内。周惧,问巫。巫揣其意,欲周即解囊。周无奈,如数付巫,蛙乃行,数步外,身暴缩,杂众蛙中,不可辨认,纷纷然亦渐散矣。祠既成,开光赛神,更有所需。巫忽指首事者曰:“某宜出若干数。”共十五人,止遗二人。众祝曰:“吾等与某某,已同捐过。”巫曰:“我不以贫富为有无,但以汝等所侵渔之数为多寡。此等金钱,不可自肥,恐有横灾。念汝等首事勤劳,故代汝消之也。除某某廉正无所苟且外,即我家巫,我亦不少私之,便令先出,以为众倡。”即奔入家,搜括箱椟。妻问之,亦不答,尽卷囊蓄而出;告众曰:“某私剋银八两,今使倾橐。”与众共衡之,秤得六两余,使人志其欠数。众愕然,不敢置辨,悉如数内入。巫过此茫不自知。或告之,大惭,质衣以盈之。惟二人亏其数,事既毕,一人病月余,一人患疔瘇,医药之费,浮于所欠,人以为私剋之报云。

异史氏曰:“老蛙司募,无不可与为善之人,其胜刺钉拖索者,不既多乎?又发监守之盗而消其灾,则其现威猛,正其行慈悲也。神矣!”

任秀

任建之,鱼台人,贩毡裘为业。竭资赴陕,途中逢一人,自言:“申竹亭,宿迁人。”话言投契,盟为弟昆,行止与俱。至陕,任病不起,申善视之。积十余日,疾大渐,谓申曰:“吾家故无恒产,八日衣食,皆恃一人犯霜露。今不幸殂谢异域。君,我手足也,两千里外,更有谁何?囊金二百余,一半君自取之,为我小备殓具,剩者,可助资斧;其半寄吾妻子,俾辇吾榇而归。如肯携残骨旋故里,则装资无计矣。”乃扶枕为书付申,至夕而卒。申以五六金为市薄材。殓已,主人催其移櫘。申托寻寺观,竟遁不返。任家年余方得确耗。任子秀,时年十七,方从师读,由此废学,欲往寻父柩。母怜其幼,秀哀涕欲死,遂典资装治任,俾老仆佐之行,半年始还。殡后,家贫如洗。幸秀聪颖,释服,入鱼台泮。而佻达善博,母教戒綦严,卒不改。一日,文宗案临,试居四等。母愤,泣不食。秀惭惧,对母自矢。于是闭户年余,遂以优等食饩。母劝令设帐,而人终以其荡无检幅,咸诮薄之。有表叔张某,贾京师,劝使赴都,愿携与俱,不耗其资。秀喜,从之。至临清,泊舟关外。时盐航舣集,帆樯如林。卧后,闻水声人声,聒耳不寐。更既静,忽闻邻舟骰声清越,入耳萦心,不觉旧技复痒。窃听诸客皆已酣寝,囊中自备千文,思欲过舟一戏。潜起解囊,捉钱踟蹰,回思母训,即复束置。既睡,心怔忡,苦不得眠;又起,又解,如是者三。兴勃发,不可复忍,携钱竟去。至邻舟,则见两人对博,钱注丰美。置钱几上,即求入局。二人喜,即与共掷。秀大胜,一客钱尽,即以巨金质舟主,渐以十余贯作孤注。睹方酣,又有一人登舟来,眈视良久,亦倾橐出百金质主人,入局共博。张中夜醒,觉秀不在舟;闻骰声,心知之;因诣邻舟,欲挠阻之。至,则秀胯侧积资如山,乃不复言,负钱数千而返。呼诸客并起,往来移运,尚存十余千。未几,三客俱败,一舟之钱俱空。客欲赌金,而秀欲已盈,故托非钱不赌以难之。张在侧,又促逼令归。三客燥急。舟主利其盆头,转贷他舟,得百余千。客得钱,赌更豪。无何,又尽归秀。天已曙,放晓关矣,共运资而返。三客亦去。主人视所质二百余金,尽箔灰耳。大惊,寻至秀舟,告以故,欲取偿于秀。及问姓名、里居,知为建之之子,缩颈羞汗而退。过访榜人,乃知主人即申竹亭也。秀至陕时,亦颇闻其姓字;至此,鬼已报之,故不复追其前隙矣。乃以资与张合业而北,终岁获息倍蓰,遂援例入监。益权子母,十年间,财雄一方。

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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