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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卷九(2)

邑有吴生,字安仁。三十丧偶,独宿空斋。有秀才来与谈,遂相知悦。从一小奴,名鬼头,亦与吴童报儿善。久而知其为狐。吴远游,必与俱,同室之中,人不能睹。吴客都中,将旋里,闻王生遭念秧之祸,因戒童警备。狐笑言:“勿须,此行无不利。”至涿,一人系马坐烟肆,裘服齐楚。见吴过,亦起超乘从之。渐与吴语,自言:“山东黄姓,提堂户部。将东归,且喜同途不孤寂。”于是吴止亦止,每共食必代吴偿值。吴阳感之,而阴疑焉。私以问狐,狐但言:“不妨。”吴意乃释。及晚,同寻寓所,先有美少年坐其中。黄入,与拱手为礼。喜问少年:“何时离都?”答云:“昨日。”黄遂拉与同寓。向吴曰:“此史郎,我中表弟,亦文士,可佐君子谈骚雅,夜话当不寥落。”乃出金资,治具共饮。少年风流蕴藉,遂与吴大相爱悦。饮间,辄目示吴作觞弊,罚黄,强使釂,鼓掌作笑。吴益悦之。既而史与黄谋博赌,共牵吴,遂各出槖金为质。狐嘱报儿暗锁板扉,嘱曰:“倘闻人喧,但寐无吪。”吴诺。吴每掷小注则输,大注辄赢。更余,计得二百金。史黄囊垂罄,议质其马。忽闻挝门声甚厉,吴急起,投骰于火,蒙被假卧。久之,闻主人觅钥不得,破扃启关,有数人洶洶入,搜捉博者。史黄并言无有。一人竟捋吴被,指为博者。吴叱咄之。数人强搜吴装。方不能与之撑拒,忽门外舆马呵殿声。吴急出呜呼,众始惧,曳入之,但求无声,吴乃从容苞苴付主人。卤簿去远,众乃出门去。黄与史作惊喜状,取次觅寝。黄命史与吴同榻。吴以腰槖置枕头,方命被而睡。无何,史启吴衾,裸体入怀,小语曰:“爱兄磊落,愿从交好。”吴心知其诈,然计亦良得,遂相偎抱。史极力周奉,不料吴固伟男,大为凿枘,嚬呻殆不可任,窃窃哀免。吴固求讫事。手扪之,血流漂杵矣。乃释令归。及明,史惫不能起,托言暴病,但求黄、吴先发。吴临别,赠金为药饵之费。途中语狐,乃知夜来卤簿,皆狐为也。黄于途,益谄事吴。暮复同舍,斗室甚隘,仅容一榻,颇暖洁,而吴狭之。黄曰:“此卧两人则隘,君自卧则宽,何妨?”食已径去。吴亦喜独宿可接狐友。坐良久,狐不至。倏闻壁上小扉有指弹声。吴拔关探视,一少女艳装遽入,自扃门户,向吴展笑,佳丽如仙。吴喜致研诘,则主人之子妇也。遂与狎,大相爱悦。女忽潸然泣下。吴惊问之。女曰:“不敢隐匿,妾实主人遣以饵君者。曩时入室,即被掩执;不知今宵何久不至。”又呜咽曰:“妾良家女,情所不甘。今已倾心于君,乞垂拔救!”吴闻骇惧,计无所出,但遣速去,女唯俛首泣。忽闻黄与主人槌阖鼎沸。但闻黄曰:“我一路祗奉,谓汝为人,何遂诱我弟室?”吴惧,逼女令去。闻壁扉外亦有腾击声。吴仓卒汗如流渖,女亦伏泣。又闻有人劝止主人。主人不听,推门愈急。劝者曰:“请问主人意将胡为?如欲杀耶?有我等客数辈,必不坐视凶暴。如两人中有一逃者,抵罪安可辞?如欲质之公庭耶?帷簿不修,适以取辱。且尔宿行旅,明明陷诈,安保女子无异言?”主人张目不能语。吴闻窃感佩,而不知其谁。初,肆门将闭,即有秀才共一仆,来就外舍宿。携有香醖,遍酌同舍,劝黄及主人尤殷。两人辞欲起,秀才牵裾,苦不令去。后乘问得遁,操杖奔吴所。秀才闻喧,始入劝解。吴伏窗窥之,则狐友也,心窃喜。又见主人意稍夺,乃大言以恐之。又谓女子:“何默不一言?”女啼曰:“恨不如人,为人驱役贱务!”主人闻之,面如死灰。秀才叱骂曰:“尔辈禽兽之情,亦已毕露。此客子所共愤者!”黄及主人,皆释刀杖,长跪而请。吴亦启户出,顿大怒詈。秀才又劝止吴,两始和解。女子又啼,宁死不归内。奔出妪婢,捽女令入。女子卧地哭益哀。秀才劝主人重价货吴生。主人俛首曰:“作老娘三十年,今日倒绷孩儿,亦复何说!”遂依秀才言。吴固不肯破重资;秀才调停主客间,议定五十金。人财交付后,晨钟已动,乃共促装,载女子以行。女未经鞍马,驰驱颇殆。午间,稍息憇。将行,唤报儿,不知所往。日已西斜,尚无迹响,颇怀疑讶,遂以问狐。狐曰:“无忧,将自至矣!”星月已出,报儿始至。吴诘之。报儿笑曰:“公子以五十金肥奸伧,窃所不平。适与鬼头计,反身索得。”遂以金置几上。吴惊问其故。盖鬼头知女止一兄,远出十余年不返,遂幻作其兄状,使报儿冒弟行,入门索姊妹。主人惶恐,诡托病殂。二僮欲质官。主人益惧,啖之以金,渐增至四十,二僮乃行。报儿具述其故,吴即赐之。吴归,琴瑟綦笃。家益富。细诘女子,曩美少年即其夫,盖史即金也。袭一槲绸帔,云是得之山东王姓者。盖其党羽甚众,逆旅主人,皆其一类。何意吴生所遇,即王子巽连天叫苦之人,不亦快哉。旨哉古言:“善骑者善堕!”

泥书生

罗村有陈代者,少蠢陋。娶妻颇丽。自以婿不如人,郁郁不得志。然贞洁自持,姑媳亦相安。一夕独宿,忽闻风动扉开,一书生入,脱衣巾,就妇共寝。妇骇惧,苦相拒。而肌肤顿软,听其狎亵而去。自此恒无虚夕。月余,形容枯瘁。母怪问之,初惭怍不好言;固问,始以情告。母骇曰:“此妖也!”百术为之禁咒,终不能绝。乃使代伏匿室中,操刀以伺。夜分,书生果复至,置冠几上,又脱袍服搭椸架上。才欲登榻,忽惊曰:“咄咄!有生人气!”急复披衣。代暗中暴起,击中腰胁,塔然作响。四壁张顾,书生已杳。束薪爇照,泥衣一片堕地上,案上泥巾犹存。意是庙中土偶,遍视近村诸神祠,皆无缺巾破衣者。然自此遂绝不复来。其妻亦渐复其初矣。

土地夫人

窎桥王炳者,出村,见土地词中出一美人,顾盼甚殷。挑以亵语,欢然乐受。狎昵无所,遂期夜奔。炳因告以居止。至夜果至,极相爱悦。问其姓名,固不以告。由此往来不绝。时炳与妻同榻,美人亦必来与交,妻竟不觉其有人。炳讶问之。美人曰:“我土地夫人也。”炳大骇,急欲绝之,而百计莫能阻。因循半载,炳惫不起。美人来更频,家人都见之。未几,炳死。而美人犹日一至。炳妻叱之曰:“淫鬼不自羞!人已死矣,复来何为?”美人遂去不返。土地虽小,亦神也,岂有任妇自奔者?愦愦应不至此。不知何物淫昏,遂使千古下,谓此村有污贱不谨之神。冤矣哉!

寒月芙蕖

稷下道人者,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其姓氏。冬夏唯着一单袷衣,系黄绦,别无裤襦。每用半梳梳发,即以齿啣髻如冠状。日赤脚行市上,夜卧街头,离身数尺外,冰雪尽镕。初来,辄对人作幻剧,市人争贻之。有井曲无赖子,遗以酒,求传其术,弗许。遇道士浴于河,骤抱其衣以胁之。道人揖曰:“请以赐还,当不吝术。”无赖恐其绐,固不肯与。道人曰:“果不相授耶?”曰:“然。”道人默不与语。俄见黄绦化为蛇,围可数握,绕其身五六匝,怒目昂首,吐舌相向。无赖大惊,长跪,色青气促,惟言乞命。道人乃取绦。绦竟非蛇;另有一蛇,蜿蜒入城去。由是,道人之名益著。缙绅家闻其异,招与游,从此往来乡先生门。司道俱耳其名,每宴集,辄以道人从。一日,道人请于水面亭,报诸宴之饮。至期,各于案头得道人速客函,亦不知所由至。诸客赴宴所,道人伛偻出迎。既入,则空庭寂然,几榻未设,众疑其妄。道人顾官宰曰:“贫道无僮仆,烦借扈从,少代奔走。”官宰共诺之。道人于壁上绘双扉,以手挝之。内有应门者,振管而启,共趋觇望,则见憧憧往来于其中;屏幔床几,一切都有。即有人一一传送门外。道人命隶胥辈接列亭中,且嘱勿与内人交语。两相授受,惟顾而笑。顷刻,陈设满庭,穷极奢丽。既而旨酒散馥,热炙腾熏,皆自壁中传递而出。坐客无不骇异。亭故背湖水,每六月时,荷花数十顷,一望无际。宴时方隆冬,窗外茫茫,惟有烟绿。一官偶叹曰:“此日宴集,可惜无荷花点缀!”众俱惟惟。少顷,一青衣吏奔白:“荷叶满塘矣!”一座尽惊。推窗眺瞩,果见弥望青葱,间以菡萏。转瞬间,万枝干朵,一齐都开,朔风吹来,荷香沁脑。群以为异。遣吏人荡舟采莲。遥见吏人入花深处;少返棹,白手来见。官诘之。吏曰:“小人乘舟去,见花在远际;渐至北岸,又转遥遥在南荡中。”道人笑曰:“此幻梦之空花:耳。”无何酒阑,荷亦凋谢;北风骤起,摧折荷盖,无复存者。济东观察公甚悦之,携归署,日与狎玩。一日,公与客饮,道人亦在座。公故有家传良醖,每以一斗为率,不肯供浪饮。是日,客饮而甘之,固索倾酿。公坚以既尽为辞。道人笑谓客曰:“君必欲满老饕,索之贫道而可。”客请之。道人以壶入袖中。少刻出,遍斟座上,与公所藏更无殊别。尽欢始罢。公甚疑焉,入视酒瓻,则封固宛然,而空无物矣。心窃愧怒,执以为妖,笞之。杖才加,公觉股暴痛;再加,臀肉欲裂。道人虽声嘶于阶下,而观察实血殷于座上。乃止不笞,逐之令去。道人遂离济南,不知所往。后有人遇于金陵,衣装如故。问之,笑而不言。

酒狂

缪永定,江西拔贡生。素酗于酒,戚党多畏避之。偶适族叔家,缪为人滑稽善谑,客与语,悦之,遂共酣饮。缪醉,使酒骂座,忤客。客怒,一座大哗。叔以身左右排解。缪谓左袒客,又益迁怒于叔。叔无计,奔告其家。家人来,扶捽以归。才置床上,四肢尽厥,抚之奄然气尽。缪死,有皂帽人絷去。至一府署,缥碧为瓦,世间无其壮丽。至墀下,似欲伺见官宰。自思我罪伊何,当是客讼斗殴。回顾皂帽人,怒目如牛,又不敢问。然自度贡生与人角口,或无大罪。忽堂上一吏宣言,使讼者翌日早候。于是堂下人纷纷藉藉,各鸟兽散。缪亦随皂帽人出,更无归着,缩首立肆簷下。皂帽人怒曰:“颠酒无赖子!日将暮,各去寻眠食,尔欲何往?”缪战慄曰:“我且不知何事,并未告家人,故毫无资斧,庸将焉归?”皂帽人曰:“颠酒贼!若酤自啖,便有用度!再支吾,老拳碎颠骨子!”缪垂首不敢作声。忽一人自户内出。见缪,诧异曰:“尔何来?”缪视之,则其母舅。舅贾氏,死已数载。缪见之,始恍然悟其已死,心益悲惧。向舅零涕曰:“阿舅救我!”贾顾皂帽人曰:“东灵非他,屈临寒舍。”二人乃入。贾重揖皂帽人,且嘱青眼。俄顷出酒食,围坐相饮。贾问:“舍甥何事,遂烦勾致?”皂帽人曰:“大王驾诣罗浮君,遇令甥醉詈,使我捉将来。”贾问:“见王未?”曰:“罗浮君会花子案,驾未归。”又问:“阿甥将得何罪?”答云:“未可知也。然大王颇恶此辈。”缪在侧,闻二人言,觳觫汗下,盃箸不能举。无何,皂帽人起谢曰:“叨盛酌,已竟醉矣。即以令甥相付托,驾归再容登访。”乃去。贾谓缪曰:“甥别无兄弟,自幼尔父母爱如掌上珠,常不忍一诃谴。汝十六七岁时,每三杯后,喃喃寻人疵不休,辄挝门裸骂。犹谓穉齿,不意别十余年,了无长进。今且奈何?”缪伏地哭,惟言悔无及矣。贾曳之曰:“舅在此业酤,颇有小声望,必合极力。适饮者乃东灵使者,舅常饮之酒,与我颇相善。大王日有万几,亦未必便能记忆。我委曲与言,浼以私意释汝去,或可允从。”又转念曰:“此事担负颇重,非十万不能了也。”缪谢,锐然自任。诺之。次日,皂帽人早来瞻望。贾请间,语移时,来谓缪曰:“谐矣。少顷即复来。我先罄所有,用以押券;余待甥归,从容凑致之。”缪喜曰:“共得几何?”曰:“十万。”缪曰:“甥何处得如许?”贾曰:“只金箔纸钱百提,足矣。”缪喜曰:“此易办耳。”待将停午,皂帽人不至。缪欲出市上少游瞩。贾嘱勿远荡,诺而出。见街里贸贩,一如人世。至一所,棘垣峻绝,似是囹圄。对门一酒肆,纷纷者往来颇伙。肆外一带长溪,黑潦涌动,深不见底。方伫足窥探,肆内一人呼曰:“缪君何来?”缪急视之,则邻村翁生,故十年前文字交。趋出握手,欢若平生。即就肆内小酌,各道契阔。缪庆幸中又逢知己,倾怀尽爵,不觉酣醉,顿忘其死,旧态复作,渐絮絮瑕疵翁。翁曰:“数载不见,君犹尔耶!”缪素厌人道其酒德,闻翁言益愤,击桌顿骂。翁睨之,拂袖竟出。缪追至溪头,捋翁帽。翁怒曰:“此真妄人!”乃推缪颠堕溪水。溪水殊不甚深;而水中利刃如麻,刺穿胁胫,坚难动摇,痛彻骨脑。黑水杂溲秽,随吸入喉,更不可过。岸上人观笑如堵,并无一引援者。时方危急,贾忽至。望见大惊,提携以归,曰:“子不可为也!死犹弗悟,不足复为人!请仍从东灵受斧锧。”缪大惧,泣言:“知罪矣!”贾乃曰:“适东灵至,侯汝为券。汝乃饮荡不归。渠忙迫不能待。我已立券,付千缗令去;余者以旬尽为期。子归宜急措置,夜于村外旷莽中,呼舅名焚之,此愿可结也。”缪悉应之。乃促之行。送于郊外,又嘱曰:“必勿食言,累我无益。”乃示途令归。时缪已僵卧三日,家人谓其醉死,而鼻息隐隐如悬丝。是日苏,大呕,呕出黑瀋数斗,臭不可闻。吐已,汗湿裀褥,气味熏腾,与吐物无异,身始凉爽。因告家人以异。旋觉刺处肿痛,隔夜成疮,犹幸不大溃腐。十日渐能杖行。家人共乞偿冥负。缪计所费,非数金不能办,颇生吝惜,曰:“曩或醉梦之幻境耳。纵其不然,伊以私释我,何敢复使冥王知?”家人劝之,不听。然心惕惕然,不敢复纵饮。里党咸喜其进德,稍稍与共酌。年余,冥报渐忘,志渐肆,故状亦渐萌。一日,饮于子姓之家,又骂主人座。主人摈斥出,阖户迳去。缪噪逾时,其子方知,捋扶而归。入室,面壁长跪,自投无数,曰:“便偿尔负!便偿尔负!”言已仆地。视之,气已绝矣!

阳武侯

阳武侯薛公禄,胶州薛家岛人。父最贫,牧牛乡先生家。先生有荒田,翁牧其处,辄见蛇兔斗草莱中;以为异,因请于主人为宅兆,抅茅而居。后数年,太夫人临蓐,值雨骤至;适二指挥使奉命稽海,出其途,避雨户下。见舍上鸦鹊群集,竞以翼复漏处,异之。既而翁出,指挥问:“适何作?”翁以产告。又询所产,曰:“男也。”指挥相顾愕曰:“是必极贵!不然,何以得我两指挥护守门户也!”咨嗟而去。侯既长,垢面垂鼻涕,殊不聪慧。岛中薛姓,故隶军籍。是年应翁家出一丁口戍辽阳,翁长子深以为忧。时侯十八岁,人以大憨名,无与为婚者。忽自谓兄曰:“大哥啾唧,得毋以遣戍无人耶?”曰:“然。”侯笑曰:“若肯以婢子妻我,我当任此役。”兄喜,即以婢配之。侯即携室赴戍所。行方数十里,暴雨骤至。途侧有危崖,夫妻奔避其下。少间雨止,始复行。才及数武,崖石崩坠。居人遥望两虎跃出,逼附两人而没。侯自此勇健非常,丰采顿异。后以军功封阳武侯,世爵。至启、祯间,袭侯某公薨,无子,止有遗腹,因暂以旁支代。凡世封家进御者有娠,即以上闻,官遣媪伴守之,既产乃已。年余,夫人生女,产后,腹犹震动,凡十五年,更数媪,又生男。应以嫡派赐爵。旁支譟之,以为非薛产。官收诸媪,械梏百端,皆无异言。爵乃定。

赵城虎

赵城妪,年七十余,止一子。一日入山,为虎所噬。妪悲痛几不欲活,号啼而诉于宰。宰笑曰:“虎可以官法制之耶?”妪愈号跳,不能制止。叱之,亦不畏惧。宰又怜其老,不忍加威怒,遂绐之,诺为捉虎。妪伏不去,必待勾牒出乃肯行。宰无奈之何,即问诸役:“谁能任之?”一隶名李能,醺醉,诣前自言:“能之。”持牒下,妪始去。隶醒而悔之;犹谓宰之伪局,姑以解妪扰耳,因亦不甚为意。持牒报缴。宰怒曰:“固言能之,何容复悔?”隶窘甚,请牒拘猎户。宰从之。隶集诸猎人,日夜伏山谷,冀得一虎,庶可塞责。月余,受杖数百,冤苦罔控。遂诣东郭岳庙,跪而祝之,哭失声。无何,一虎自外来。隶错愕,恐被咥噬。虎入殊不他顾,蹲立门中。隶祝曰:“如杀某子者尔也,其俯听吾缚。”遂出缧索系虎颈,虎帖耳受缚。牵达县署,宰问虎曰:“某子,尔噬之耶?”虎颔之。宰曰:“杀人者死,古之定律。且妪止一子,而汝杀之,彼残年垂尽,何以生活?倘尔能为若子也,我将赦汝。”虎又颔之。乃释缚令去。妪方怨宰之不杀虎以偿子也,迟旦,启扉,则有死鹿;妪货其肉革,用以资度。自是以为常,时啣金帛掷庭中。妪从此致丰裕,奉养过于其子。心窃德虎。虎来,时卧檐下,竟日不去。人畜相安,各无猜忌。数年,妪死,虎来吼于堂中。妪素所积,绰可营葬,族人共葬之。坟垒方成,虎骤奔来,赴冢前,嗥鸣雷动,移时乃去。土人立“义虎庙”于东郭,至今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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