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宝后①，园庐但蒿藜②。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贱子因阵败③，归来寻旧蹊④。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⑤。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⑥。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⑦。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⑧。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⑨。虽从本州役⑩，内顾无所携。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
①寂寞：这里是凄凉、萧条的意思。天宝后：指天宝十四年(七五五)的安史之乱以后。
②园庐：指村落。“园”是田园；“庐”是屋舍。蒿藜：野草。
③贱子：士兵的自称。阵败：指唐肃宗乾元二年(759)三月，唐将郭子仪等九个节度使围攻安庆绪于相州(今河南安阳)，被史思明所击败。
④蹊(xī希)：小路。寻旧蹊，指回家。因为田园荒芜，环境变化，所以要寻找旧路。
⑤日瘦：日色暗淡无光。这两句是通过写景来刻画唐兵的心情。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见到自己的家乡，却是满目荒凉的空巷，因此感到连日色也暗淡无光。“巷”，一作“室”。
⑥狸：貉(hé和)，也叫山猫。这两句形容人烟稀少，野兽横行。
⑦这两句是以鸟的留恋本生的树枝，比喻人留恋本土。
⑧方春：刚开春。荷：扛。灌畦(qí其)：浇灌菜地。这两句是写唐兵回乡后，尽管家已荡尽，仍努力从事农业劳动，想安居下去。
⑨鼓鞞(pí皮)：“稗”，同“鼙”，古代军中所用的一种鼓。这里指战争之事。
⑩本州役：指在本州的军队中服役。
内顾：顾望家中。携：别离。这句是说家中已无人，用不着和谁告别。
终转迷：意思是说不知将飘泊到何地。
理亦齐：按理说也是一样。齐，同。这两句是唐兵自我宽慰，强作达观的态度，而更显悲痛。
委：抛弃。这两句是唐兵回忆第一次应征时，他母亲正有病在床，五年后他回乡时，母亲已死，无人收葬，尸骨被弃于沟溪之中。按，从天宝十四年(755)至乾元二年(759)正好是五个年头。
不得力：指士兵不能侍养母亲。酸嘶(sī思)：辛酸。这两句写战乱使唐兵母子二人都饮恨终身。
蒸黎：老百姓。这两句是写唐兵的怨愤。“何以为蒸黎”，就是不知怎样当老百姓，不知老百姓怎样才能活下去。
这首诗和《石壕吏》都是杜甫在唐肃宗乾元二年(759)自洛阳回华州路上所作的名篇。它和《新婚別》、《垂老别》一起号称“三别”。诗中通过一个唐兵的自述，写他战败逃归故乡后又被召去服役的过程，刻画了他内心的痛苦，反映了安史之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