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我们终于回到南山,这一路上我眼皮跳个不停,心慌意乱,远远看见家中灯火通明。
有人看见汽灯的灯光出来迎,我的预感非常不好,一路走一路都是人,他们的脸色很不好看,责怪我回来的这样晚了,我的世界顿时天塌地陷,脑中轰然一响,再也听不见人说话。飞快跑到我爸的房间里,他就安然的躺在床上,穿着整齐,我嚎啕大哭,人一下就软下去,跪在地上去拉他的手,他粗糙的手上有厚厚的茧,身体还暖的,他只是睡着了,他怎么可能不等我回来,他怎么可以就怎么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怎么可以抛弃我。
“爸爸你带我一起走吧,没有你的人生我该怎么活啊?”
我哭的一踏糊涂,眼泪鼻涕不停的流,原来一个人正真悲伤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什么都不重要不在乎。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能不能把我爸还给我,他那么好的人,上天对他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永远也看不见他了,我实在无相想象没有他的人生。
昨天晚上我应该死在高速上,然后就可以和他一同而去。
他那么那么爱我,我应该哭死在这里。
有人来拉我,我拉着床沿死不松手,最后没有人拉我了,可我还是拉着床沿,我要守着他,一直守着。
他们将我爸抬进水晶棺中,我就怎么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天气这么冷,他会不会睡不好觉。
大厅里有很多人,他会不会嫌吵。
我被人套上白色宽大的粗布孝衣,膝盖底下是编织袋,里面装满了今年新收的稻草。
大厅的门敞开着,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寒风呼啸,夜深人静,屋内的昏黄的灯光照在我的脸上,背后是冰冷刺骨的水晶棺,泪水再次迷糊了我的双眼。
我不知道敏婕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一直坐在我的身边,等我哭累了她帮我擦掉鼻涕眼泪,然后将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这是我妈的衣服,现在才发现回来到现在都没有见过我妈。
“我妈.....”一张口声音再也沙哑。
“阿姨累倒了,现在在医院,明天早上我就去接她回来!”
隔壁张姨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素面给我,我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了,敏婕接过她手中的面替我道谢。
临走前她看了我一眼叹息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敏婕将面递到我的眼前:“你把面吃了吧!”
屋内温度很低,那碗面热气腾腾,温热的雾气拂过脸颊,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去年春节爸爸问我要毕业证,我躲躲闪闪含糊其辞就是没有回答,那个时候我就因该猜到他的不对劲。
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虽然不会说话,却什么都知道。”
敏婕惊诧的问:“知道什么啊?你慢慢和我说。”
“爸爸一定很难过,怨我没有告诉他这些年来的真相!”
敏婕侧过脸抹去眼泪,安慰到:“不会的,叔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平时最疼就是你,会理解你的。”
“为什么连他也要走?为什么所有我爱的人都要离我远去?”
“不会的,不是的,我不会走,我会陪着你!”
她不停的抚摸的我的背,希望我哭的时候好受一点。
小时候下雨天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我躲在他的雨衣里,拉着他衣服的下摆,低着头看车轮在地上转,不断的猜现在到哪里了,然后把头从雨衣里伸出来,看有没有猜对。
我眼睁睁的看着天亮,才明白过来属于我和我爸的时间不多了,他很快就要被推进焚烧炉里火化。
曹思凡来的很早,他将我妈送进房间,然后穿过大厅坐到我的身边。
过了许久许久他说:“接下来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你处理,你不能倒下。”
我定定的看着雨滴打在窗台,玻璃反射出我苍白的脸,因为太久没有睡觉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脱皮。
我整个人瘫软在拜垫上,四肢冰凉挪动都无力。
他抚摸上我的额头:“你在发烧?”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今天穿了一件非常难看的棉袄,里面还是昨天的那件深蓝色羊绒衫。
下一秒一道亮光闪过我的眼前,是曹思凡端水手腕上戴着的钢表,他的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吃下去的药物很快让我入睡,睡意朦胧间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起我的腰,然后跌进温暖的胸膛里。
我一直睡到下午才醒,出了一声的汗,身上的疲惫感卸去大半。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悠悠爬起来,身上的衣物被人换了,床边没有鞋,喊着敏婕的名字,可嗓子里干咳的像火烧,怎么也喊不出声。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醒啦!”敏婕从柜子里拿出鞋盒,将一双暂新的雪地靴穿在我的脚上。
我向她做了个要吃饭的手势,她兴高采烈的厨房端来碗饭。
我太长时间没有进食,第一口刚吞下去就干咳了出来,低血糖使我天旋地转。
她自责道:“是我不好,应该给你煮点稀饭的,可现在也来不急了?”她又说:“包里有巧克力我去拿!”说完她又去了外面找她的包。
我妈病倒了,我又这个样子,敏婕忙里忙外的替我打点着一切。
我拿起床头的本子和大头笔,在上面写字,敏婕再次回来时,我将写好的字给她看。
她回答:“后天早上!”
我又写,然后给她看。
“你不用担心,车子和人全部都安排妥当!”
我想了想又要再写,她阻止,对我说:“所有的一切都有我在。”
我其实想写的是谢谢。
敏婕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为了朋友她可以毫不顾忌,任劳任怨。
吃过饭我照常去大厅守灵,晚上还有法事,村里我这个辈分的男的都来了。我很清楚如果没有付给他们钱他们压根不会跪在地上给我爸披麻戴孝。
离我不远处有个小女孩依偎在她爸爸的怀里,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我,她今年应该4岁了,小名唤糯糯。
村子里的青年男女成婚生子都很早,糯糯是堂哥的第二个孩子。
糯糯懵懂无知的说:“爸爸,那个姐姐好不开心啊?”
堂哥抱着女儿在她红彤彤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说:“什么姐姐,按辈分你该叫她声姑姑!”
“我有姑姑,我姑姑在家里,她不是我姑姑。”
小孩子的话最真,我们两家平日无任何往来,我连她的大名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是她姑姑。
那孩子没呆多久就被她妈妈抱回去了。
景上添花不算真,雪中送碳才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