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卿视力极好,敏捷地捕捉到有晶莹的东西从墨惜颜的衣襟前一闪而过,似是泪滴。瞳眸一闪,他惊讶出声:“皇姐,你哭了?”
自己的异常被人识破,墨惜颜用袖子快速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微笑着抬起头来。“皇姐这是高兴。”
“高兴?”墨子卿眉梢微扬,有些不信,但细细一回想,又觉得是这么回事,便也没再多加逼问。
忍不住多看墨惜颜几眼,本就清澈的月眸在水光的映衬下,更添几分灵动。那一闪一闪的泪光,在那双黑色的瞳眸中幽然绽放,就似辽阔草原上,朗朗夜空中闪烁耀眼的繁星。
他虽未曾亲自到过草原,但他就是觉得草原上的夜空美景和那双月眸中的景致一样,甚至,还及不上那双月眸中的风景美丽动人。
忆及墨惜颜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心头忽然生出几分窃喜。
让景墨清清白白地出府,又要与驸马和离,除去那个算是装饰品的秋侍君,皇姐身边……再也没有别的男子了,真好!
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的景墨眼看大功就要告成,吩咐侍童看好鸡汤的火候之后,便离开厨房打算先回屋换件衣裳。
刚才他叫来侍童后,那些侍童看见他脸上“艳丽色彩”,先是吓得往后退了退,一脸惊恐状,随即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五官扭曲,他逼问了老半天才问出事情因由。
回想起墨惜颜见到他后的古怪神色,那一瞬间,他仿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得好似在暴雨里淋了几天几夜的活僵尸,将那几个侍童吓得连忙奔到他身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上有什么旧病突然复发,那场景,他这会儿想起来就觉得五味陈杂。
转过墙角,景墨一眼便看见了立在墨惜颜卧房外的万念恩,心中闪过几丝狐疑。走了几步,忆及某件事,他停下来翻出里衣的袖子又将脸给擦了擦,然后才快步迎上前去。
“管家,你在这里做什么?”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眸中的疑问很明显。“是来找公主的麽?”
这三年来,万念恩几乎是看着景墨从刚好及笄长成为英秀少年,从景墨对墨惜颜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感情,到心意相许,情根深种,他全看在眼里。
景墨是祥贵君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人,景墨的踏实、隐忍,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他一直盼着墨惜颜有朝一日能真的收了景墨,给景墨一个名分,如此,他也放心墨惜颜身边从此多了个贴心的人。
只可惜,情意难料,墨惜颜对陌如星就是一根筋,这景墨,便是苦等了这么多年也没能修成正果,心中不免有些为景墨感慨,感慨命运的捉弄人。
一想到墨惜颜已经下定决心要送景墨出府,而景墨此刻还不知晓墨惜颜的决定,他心底轻轻一声喟叹。
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估摸着里面已经商量完事情,万念恩道:“祥贵君来了,就在里面,你进去请个安吧。”
景墨心中一惊,紧张到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所措。
横在身前的手不安地搅动着,触摸到袖子上湿漉漉的一块,他心中一个激灵,忙道:“我先去换身衣裳,等会儿便来向贵君请安。”
说完,对着万念恩躬了躬身,他急急回房,关上门背倚房门便是一阵剧烈的气喘。
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祥贵君了,只记得那人当初神色平和,眼神亲切,温和地嘱咐他要好生服侍墨惜颜,等到墨惜颜娶了驸马之后,他不会亏待他的。
如今,三年已过,墨惜颜已经娶了驸马,他心中紧张彷徨,忍不住想,祥贵君此行是来履行当初的承诺的麽?他是想让公主给他一个名分麽?怎么办?他好紧张,也好害怕。
心跳急切犹如鹿撞,抚着心口的位置待心绪稍稍平静了些许后,景墨手足无措地来到了衣柜前,犹自烦恼着等下该穿什么衣服。
面见祥贵君,衣着自然不能太过随便,否则便是对祥贵君的不敬,但太过华丽,墨惜颜在场,他怕会引起她的厌恶反感。
在衣柜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遍,他就是没能找到一件让他完全满意的。
这几年,他裁制的衣裳都以朴素简单为主,没有一件可以出席大场面。而在三年前进府时置办的那些衣裳,料子虽好,但款式已经有些过时了,根本不可能穿出来。
一时间,景墨心中焦急,颇有焦头烂额之势。
想到祥贵君也许在府上待不了多久,他动作利索地打了盆水赶紧将脸给洗了,然后挑了件看上去还勉勉强强的外袍换上便急急出了门,满心忐忑来到墨惜颜的房前。
万念恩见他回来,冲他笑了笑便上前打开了房门,然后躬着身子对里面的人道:“贵君,公主,殿下,景墨来了。”
祥贵君眸色一闪,转首看向万念恩的身后,便见景墨隐在光影里,正微垂着头。
阳光斜打在他身上,在他周身镀了一层蜜色的光,微微有些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他脸上真正神色,但隐约可见朗朗少年清秀气质。
这个人便是景墨?三年前自己为颜儿挑选的初侍?果然是块好料子,没想到三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都快认不出来了。
脑海中猛然闪过多年前自己曾对景墨说过的话,再一想到墨惜颜刚才告诉自己的决定,祥贵君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暗色。
调开视线,他淡淡地开口:“让他进来吧。”
万念恩微微颔首领命,旋即往旁边让开了道。
景墨双睫扑闪,内心惶惶、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后,文静地撩起衣摆跪到地上便磕了个头,标准的跪拜大礼。“景墨见过贵君,贵君金安。”
祥贵君神情淡静,眼神却幽邃如渊,盯着景墨匍匐在地的身姿瞧了须臾,他方才抬手道:“起来吧。”
“谢贵君。”景墨起身,恭敬地垂着头立在一旁,神色沉静。
刚才的匍匐行礼间,地板微凉,他指尖触及冰凉的地板,那股凉意便顺着他指尖蔓延至他心中,奇特地缓解了他心中的紧张。
祥贵君从上到下将景墨仔细打量了一遍,心中思量着他的礼数周全,忽而觉得这三年时光是墨惜颜蹉跎了景墨,使景墨受了委屈。
这个人儿,如同当初那般温顺润和,甚和他心意,倘若就此被送出府去,他真真觉得可惜。
陌如星他见过,虽然优秀,但骨子里多了股常人没有的冷傲,这样的人陪伴在墨惜颜身边,他总觉得不是那么放心。
墨惜颜此番南行回来之后,势必会掀起新的大风大浪,他的枕边妻是一国君王,一颗心思全系在昭阳大局之上,他摸不准她到底有什么计划,但未来的路,必定会比现在更加难行。
墨惜颜身边,应该有个像景墨这样心思细腻的人,可以将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周全周到,生活打理好之后,才有心思应对朝堂风云变幻,权斗汹涌如潮。
这么一盘算,祥贵君心中主意已定,款款站起身来。“颜儿,你方才不是说你有话想对景墨说麽?父君和子卿正好要在你的府里逛逛,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趁这会儿与景墨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