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轻尘直视着陌玉檀眸中的神色,那里面的熠熠光彩,亮得有些耀眼,这是她时隔多年,第一次看见陌玉檀流露出这样的神色,而很多年前的第一次,是在陌玉檀仅三岁大的时候。
犹记得,皑皑雪地里,那抹小身影身披一件绛紫色狐裘斗篷,一脸正经地对她说:“将来,我一定要超越你,成为这世上最年轻的宰相!”当时的眼神,也是这般的坚定,语气,也是这般的笃定。
那时,她只当她的女儿人小鬼大,心中同时也隐隐期盼着,她的女儿将来真的能有所成就,比她更为优秀。但随着时光流逝,往昔的那一幕,不觉间仿似成了故事里的一场梦,而直到今日,梦醒了,渐渐成了现实。
思绪回转着,良久,陌轻尘双眸一闪,缓缓站起身来,缓步走向房门。
暖黄光影里,只听她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处,“你既然决定了,那你便好好地走下去,我等着……你成为这世上最年轻的宰相的那日。”
一句话,涵盖良多,既是揭开回忆的闸阀,同时,官拜宰相,也暗示马到功成的那日……
陌玉檀心中一颤,望着陌轻尘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
忆往昔,亲政务,疏家人,母女情薄,幼儿心中自有怒。陌玉檀曾经想,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比自己的母亲更强,将自己的母亲比下去,唯有如此,方能换来母亲的更多陪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想法如烟雾般淡了去,却又好似化作了骨中血液,深深扎根于灵魂之中,那本该最为亲密无间的母女,便兀自亲密着,同时又疏远着,缠缠绕绕,成了过去一二十年里的模样。
却不知,她说过的话,原来陌轻尘都还记得,也正因此,她放肆多年,陌轻尘明眼瞧着,便也纵容多年。那些她做给外人看的,陌轻尘看得分明,最终却跟着她演戏,做戏给外人看,对她时而恨铁不成钢地骂上那么几句,但最终,却是一如既往的放纵。
思绪回潮,陌玉檀莞尔一笑,她醒悟得还不算迟,不是么?
天竺城繁华的街市上,缓缓行驶的马车里,当一直撩起车帘一角“偷窥”车外街景的墨惜颜看见跃入眼帘的“六角楼”三个字时,温和的月眸里闪过一抹亮色。
“叶护卫,在前面的六角楼停一下。”放下车帘,她道。
“是。”
六角楼?陌如星侧眸看了看身旁的人,心下狐疑,“公主怎么忽然想起来去六角楼?公主是有要事要在那里办吗?”
墨惜颜温婉一笑,“没什么事,就是去那里坐坐而已,你我难得出来,就这么回去岂不有些可惜?”
陌如星凝了凝眉,心中微微有些怀疑。他虽然极少出府,但也多少知道这天竺城中有什么地方可以玩,“六角楼”绝对没有包含在其内。
对于女子而言,能玩的地方很多,因为天竺城内的伶人馆不少,女子可以寻花问柳潇洒快活。而这六角楼,无非是家普通的茶楼,是京中一些颇有家境的公子们闲聊聚会的地方,环境还颇算雅致,但一个女子来这样的地方,当真没什么可玩的。
但见墨惜颜心情颇好,似乎很有兴致,他眉宇蹙了蹙后,跟着墨惜颜下了马车,来到了六角楼二楼的一间雅间内。
墨惜颜将负责带路的小厮打发后,让叶护卫亲自到厨房去点了些吃的端来,这般做,是以防有人在他们的食物里动手脚。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这些,是做给暗中跟随监视他们的人看的,好让墨燃玉知道,她很看重自己的性命,而她,如今有些怕某些人,或者说是怕墨紫萱下手谋害她,她和墨紫萱,绝对不是同伙。
墨惜颜从前没有来过,或者说是曾经的九公主没有来过六角楼这个地方,所以,于墨惜颜而言,这个地方倒是有那么一些新奇。
根据她进入这家茶楼后的观察,这里的设计与京里别的茶楼颇有不同,环境也相当雅致,与陌玉檀这个幕后老板的性子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楼有人在弹曲卖唱,琴艺还算不错,墨惜颜放松身心地听着,在一曲完后,不忘问身边的人:“你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陌如星摇摇头,“没有。”
“那……”墨惜颜微侧身看向立在一旁的叶护卫,道:“劳烦叶护卫下去跑一遭,让那位公子弹些让人静心的曲子。”
她现在就需要让人安神的曲子!养神!然后思考未来路!
叶护卫领命而去,陌如星瞧着墨惜颜脸上隐隐透出来的那一丝喜色,忍不住问:“公主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似乎自从与他的长姐见过面之后,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原以为今日之行的目的终将化为泡影,却获得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收获,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眼角眉梢跃动着愉悦的符号,墨惜颜轻应道:“嗯。”
陌如星抿了抿唇,试探地问:“公主和我长姐,今日是不是在府中聊了什么?”
“聊了,挺多的。”墨惜颜答得随意,但声音不高,就算隔墙有耳,估计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而她说完,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当心隔墙有耳。”示意陌如星说话也尽量将声音放低一些,让那些偷听墙角的人即使耳朵贴着墙脖子歪到僵也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陌如星自是知晓如今的紧张局势,却是没想到出门在外,在茶楼这样休闲的地方歇脚,竟然也要这般小心谨慎,心中蓦然便是一沉,闷得有些难受。
不知何时,他们谈话才能恣意畅快,不用担心有人偷听墙角祸及王府?
心中感慨,他面色难免阴郁,墨惜颜余光那么一扫,正好扫见他布满心事的脸,便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轻柔地安慰道:“眼下暂且忍忍,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畅所欲言,而那一天,不会太久的,我向你保证。”
她总能明白他的心,不是吗?
她一直都在他身边,不是吗?
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陌如星心中震颤着、感动着,喉咙哽噎着,良久,吐出一声略带颤抖的“嗯”。
墨惜颜对着他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接下来的数日,墨惜颜每日午后都会到六角楼歇歇脚,听听曲,混淆他人视听。
有时,她独自一人前来,有时,她会带上陌如星或者秋海棠,出双入对恩爱甜蜜。
皇宫里,墨燃玉忙着筹备登基大典,从暗中跟踪监视的探子口中得知墨惜颜每日必到六角楼听曲喝茶,却从不与任何人接触,她心中微微怀疑墨惜颜什么时候转了性,居然爱上了在茶楼喝茶的生活,却并未放松对墨惜颜的警惕。
“你且继续盯着她在王府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常速速派人前来禀报!”
“是!”
待影卫退下,她坐在案桌后的身形透着凛冽寒意。
老九,你可千万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孤,绝不容许你破坏孤的登基大典!
五月二十八日,墨燃玉顺利登基,从清晨在西郊泰陵祭祀先祖,到游街,昭告天竺城中百姓新皇即位,再到回宫,由太上凤后,也就是墨子卿的生父替她带上冠冕,又亲自将玉玺交到她的手中,耗时整个上午,她才成了昭阳朝名正言顺的新一任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