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冉冉,赵家庄的村民苦等了四十多年,最终还是苦尽甘来。
这一年腊月,沐老焉终于活到头了。这一天,赵家庄的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鞭炮连天,家家都欢声笑语,个个都笑容满面。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沐老焉死了,而是这天正好是大年三十。
过年死人,在赵家庄可是一件忌讳事,讲究很多,据说只有缺德事干的太多了才会死在年三十。
因此,第二天一早,沐老焉的尸体就被挂在门前的歪脖子树下,说是要晒上三天才能下土。
那时候的我正在几十里外的赵家大集,一边念书一边帮着二叔看着店铺。
店铺是一家当铺,是祖父早年自己经营的,已经有几十年,只是名字显得非常古怪,“张太保典当”,凡是熟识祖父的人都非常奇怪他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
祖父算是半个文人,在读书这件事上对我要求相当严格,平日里根本不允许我回家,就连逢年过节也是一样,一年半载的才会到城里看我一次,而且第二天就赶回去。
因此,祖父死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等我得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是大年初三。
照理说,按照风俗那个遭人恨的老头应该还在树上荡秋千,但事实上我回去的时候,棺材已经出了村口。
送葬的队伍显得有些诡异,不管扛着纸幡的父亲,八个抬棺的汉子,还是后面跟随的人群,个个都低着脑袋沉默不语,整个队伍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见我回来,父亲只是瞪了我一眼,同样一句话也没说,但送葬的队伍却停了下来。
还没摸着头脑,村子里几个小伙便一股脑冲到跟前,二话不说将我身上的衣服扒了去,套上孝服,推到了棺材前,压着我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放了一串鞭炮,队伍又重新出发。
棺材顺着村子饶了三圈,才送到坟地下葬,只是最后立墓碑的时候,却用红漆将墓碑上下刷了一遍,连同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大笑了三声,随后才返回村子。
之后不久我才终于知道,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祖父死后的第二天晚上,他独居的那两间小茅屋外发生了一件怪事。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听到最荒唐的一件事。
村民口述,当天晚上,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群老鼠,肥头大耳,双眼通红,长的足有半尺,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将祖父居住的茅屋围了个严严实实。
刚过凌晨,鼠群便发疯一般冲向茅屋,将老头子从地里刨出的棺材板啃了个干干净净。本来还想冲进屋子,但这时已经过了三更天,随着一声鸡鸣,鼠群便快速退走了。
房里守夜的父亲被吓坏了,天一亮便急冲冲的找到村里最年长的老倔头,将事情说了一遍。
老倔头年轻时候做过“先生”,当然,不是教书的那种先生,性质和祖父一样,帮人看看风水,相相宅子什么的,后来年长了,才收了手。
听了父亲的描述,老倔头脸色大变,一连叹了三口气,说事情反常必有妖,沐老焉活着的时候做了孽,死后才要遭报应。老鼠性恶又属阴,它们并不是冲着那些棺材板去的,而是沐老焉的尸体。要不是那些棺材板挡着,沐老焉早就尸骨无存了。若是被这些老鼠吃了,那比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还惨,弄不好还会祸遗三代。沐老焉兴许早就算到这一点,所以才用棺材板围住了自己的房子,抵挡这次灾劫。
老倔头思索半天,说这事得尽快解决,说不定那群老鼠晚上还会再来,到那时沐老焉的尸体铁定保不住,我们这些后人也会跟着倒大霉。最后老倔头给支了个招,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金丝缠椁,铜钉入棺”,这是镇尸的老法子,防止棺材里的尸体自己生变。“红漆刷墓碑,朱砂点坟头”这叫“镇魂垚”,百邪退避,神鬼不侵,能护着棺中的尸体不被歪门邪道的东西破坏。
这种说法很玄乎,不知道真假,不过老一辈人都信这个,且说的活灵活现的,我只能将信将疑。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赵家庄出了这种事,短短时间就传遍了十里八乡的地儿。且三人成虎,事情被传的越来越邪乎,最后统一成了一个版本。
说赵家庄的沐老焉,生前做的坏事太多,死在大年三十,遭了报应,被一群孤魂野鬼围着房子,要吃其肉喝其血,最后连棺材都咬烂了。后来阎王爷派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带着一群小鬼赶走了野鬼,百鬼抬棺到了坟地,抽筋扒皮,炼骨熬髓,鲜血淌的到处都是,把墓碑都染红了……
当我听到这则传言后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说,这些人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而且“众口铄金”的,根本没法解释,甚至出门都有些抬不起头。
所以刚过了初五,父亲就把我赶了回去,只不过在走的时候我带走了一只皮箱,这是祖父留下的唯一遗物,父亲本打算一起烧掉,却被我偷偷藏了起来,留作纪念。
“张太保当铺”在赵家大集和老集之间一片地方,总体离新集较近,所以位置并不偏僻,最重要是这里是人们居住的主要区域,有些时候会显得比集市还要热闹。
我回到当铺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两扇古色木门仍紧紧锁着,让我有些奇怪,因为二叔沐华武在祖父下葬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我本以为他是来处理店铺的事情,不想这时却不见人影。
不过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我刚打开店铺大门,旁边不远院落的角门突然被打开,一道熟悉身影走了出来,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整个人都感觉不那么好了。
中等身材宽背头,走路外八板寸头,眉角上挑八字胡,头戴鸭舌背着手。这形象不是二叔还能是谁,但偏偏他走出的那个小院可是附近一片有名的刘寡妇家的啊!瞧他那嘴角上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知刚才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只一眼,二叔那在我脑海中英明神武的形象顿时崩塌,变成了一个市井小民,从天空绚丽的云彩顶端跌落,一头扎进屋后草房里的茅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