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揉了揉发涩的双目，拍了拍脑门，他终于想起来之前发生过什么。
书生，沈放沈龙溪，秋夜楼顶，老酒数坛，道理无数，这世界还是很精彩。
吴天将衣服穿好，带起随身的东西推门而出。
刚推开门，迎面走来一个小二，手中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清水，迎着吴天笑道：“客官，醒来啦，嗨，昨日那书生说的可真有准！”
吴天停住脚步问道：“他说啥了？”
店小二谄笑说道：“他说您会在午时左右醒来，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你，这不，我按照他说的来给您送洗脸水来了嘛！”
“这都午时了？”吴天脸上挤出一个夸张表情。
小二可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客官，正是午时。”
吴天拍了拍脑袋，继续问道：“那名书生呢？”
“他一大早就离开了，还让我转告您，说‘萍水相逢，老酒三杯，他日有缘，还会再会’。”
“会尼玛了球啊！”吴天嘀咕道。
店小二显然没有听清吴天所说，说道：“客官，我不会踢球，若是您想踢球我可以给您介绍两家蹴鞠馆……”
吴天被打了个大岔，不由得有些莞尔，打断了小二唠唠叨叨的话语，他寻思了一下，反而不再急着离开，接过店小二手中的水盆道：“你去吧，我洗漱之后再出去逛逛。”
“得嘞，客官，您随便住，那书生给的房钱够您住一个月的！”说完店小二躬身离开。
吴天端着水盆怔怔发呆，这沈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然连房钱都给付了，是有阴谋，还是他如同自己一般本就是个豪爽疏阔的人？
“管他呢，先住着再说。”吴天转身进了房间内，仔仔细细洗了个脸，而后又将头发梳了个整整齐齐的发髻，对着铜镜狠狠拍了拍脸后，不由得赞道：“英俊！”
下楼闲逛了一圈，而后又去马厩中看了看被梳洗干净的白马，连笑带骂给这个功臣上了一节午课后，才在白马幽怨的眼神中晃晃悠悠离开。
出了酒楼，吴天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向来喜欢热闹，见到车水马龙和喧沸人声，他的眼中就多了一丝欢喜，眯缝着眼睛晃晃悠悠走在陌生的大街上，寻找着他的热闹。
盘龙城是个大城市，最不缺的便是热闹，比如听书看戏、杂耍卖艺，比如陌生青年男女于万千人群中的一颦一顾，世间九流三教，汇聚于此。
身为修仙者，对于人间的粗俗乐趣本应该不屑一顾，用仙家话说那是道心不染凡尘，只是吴天从小混迹市井，青州城中凑热闹这种事从来不缺他。
他晃晃悠悠来到一处说书人处，一个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灰衣老者吐沫横飞，说着吴天没有听过的故事，周围稀稀拉拉、或老或少的城中百姓听得倒是极为认真。
正在吴天努力静下心来、支着耳朵想着听个一段两段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吵闹的声音。
周围的人群耸动，而后人们都纷纷向着吵闹处涌去，发生在身边的热闹总比书中要更加精彩，或者说虽然不精彩，但真切。
说书人没有理会人们的离去，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故事，说道动情之处，满脸的老褶便堆积起来，仿佛沙皮狗眉眼间的丑陋的褶皱。
吴天并未如大多数人舍掉这个老人离去，而是摆出一副极为认真的神情，蹲在老人面前听着。
虽然不知前文，但吴天严肃地认为老人讲的很好，低沉沙哑的嗓音在配合着惟妙惟肖的神情表演，他知道这比青州城东头的铁嘴老赵讲的好，能甩出好几条街。
然而不知为何，原本淡定的说书老者手中扇子急速扇了扇，差点甩了出去，而后匆匆忙忙将这段书文结了，抱起扔在一旁的破旧的琵琶连桌椅都不收拾转身就走，这一下也终于将吴天从陶醉中惊醒。
“哎，哎，你怎么走了，还没讲完呢！我还没给钱呢！”吴天看着急匆匆走开的说书人，大喊道。
那老者虽然听到吴天的话，但是头都没回抱着自己的东西狼狈地逃开。
吴天终于发现周围的变化，大小商户都在逃躲，摆摊的匆忙撤摊，卷东西就跑，开店的连连招呼店小二打烊歇业。
吴天环顾四周暗暗惊讶，这光天化日的难道还遇见鬼了，不过看着架势，有些熟悉啊！
终于他将目光落在了街道的另一头，见到了自己猜测到的场景。
只见一群人围在路中间，另外一些看似家奴一般的人张牙舞爪地对着周围的商户大吼大叫着，驱赶着过往路人。
吴天明了，这些人不是街头恶霸便是纨绔膏粱子弟，或者是这二者的合成品，看来中原天南州各州各城风物虽有不同，但祸害却是极为相同。
五陵少年，鲜衣怒马，最是得意，也是各大城中纨绔子弟的代名词。
吴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热闹他最喜欢，打小痞子他也最爱干。
吴天曾经有很多身份，首先他是书院的一名学生，是青州城众人皆知的“吴天才”；他还是城中年纪最小的铁匠，师父是铁老，技法娴熟；但更加响亮且举城闻名的身份，却是指他还是青州城“圣仙派”的带头大哥。
所谓的“圣仙派”只不过是小屁孩口中的叫法，吴天自然不认同，但是对圣仙派背后的故事他是极为认可。
在青州城的街头巷尾口口相传，那个不大的城市曾出现过一个圣仙，然而并未实据。
吴天破天荒地拿出求真务实的认真态度，在精神有点问题的城南李小二口中得知了圣仙祖坟的所在地，并且亲自过去证实，回来后大肆宣扬。
但作为资深混混儿的张浩张老三哪能让吴天抢了这个风头，满城吹风指责吴天造谣。
这件事在青州城内的少年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也由此分成了两个派别，一派以张浩为首，认为圣仙祖坟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而另一帮人则以吴天为首，坚持认为此事证据凿凿，必定为真。
两帮人马也因此大起纠葛，后来引发了他们之间的争斗，被这群少年称之为“圣仙之战”。
少年间的争斗自然算不上争斗，只如游戏一般，然而吴天凭借着随铁老打铁练就的一身好身板脱颖而出，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带领着一群书院学生，奠定了“圣仙派”的带头大哥的身份。
圣仙派在数次交锋中将张浩这群小混混打得极为狼狈，甚至三个月都不敢出家门，这也让青州城清净了好一阵子，吴天曾经爱惹事的名声终于戴上了一个为民除害的光环。
但此时终究人生地不熟，他倒也不能如在青州城中一般随便“助人为乐”。
多数路人都纷纷逃离，也有些胆大的，虽然听着那群恶霸的喊叫，依旧躲在街角抻着脖子使劲地向场中看去。
外围的是恶奴家丁，中间才是正主儿。
正主儿是六七个青年男子，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松松垮垮的锦衣，摇扇子的摇扇，提笼的提笼，架鸟的架鸟，满脸的淫邪笑容与放肆笑声在杂乱的大街上极为醒目显眼。
五个纨绔子弟，还有两个是纯纯的小痞子，一群游手好闲的小青年。吴天做出了这样的判定。
吴天撇了撇嘴，身为地仙的他对这种小青年当然不屑一顾，只是可怜了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少女了。
他感慨了一下，若是平常，他自当义不容辞地冲上去，将这群渣滓打个鼻青脸肿、三个月下不了床，但如今情势不同，他还是多了几分谨慎。
或许这城中也有像自己这样的角色。
想到这些，吴天心中也宽慰了许多，又随意地看了看那少女，从背影看，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年纪，一袭白衣轻裹初现婀娜风姿的身体，远望去犹如一株清雅雪莲。
吴天不由的暗暗点了点头，嗯，这几个纨绔青年眼光倒也不错。
那少女并未退缩也未求助，倔强地站在原地，只是在转头的刹那，吴天差点摔倒在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神色！
竟然是她！
吴天脑中闪过了好几个霹雳，但终究还是从那张熟悉的清冷的面庞上，确认这便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子。
他乡遇故人，特别是带着少年特有某种情感的故人，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吴天自然也是这种感受。
只是故人身陷流氓围堵，他没有理由再看热闹。
吴天使劲拍了拍了脸颊，骂了句他’娘的，便迈步走了过去，而后隔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几个青年，对着里面的女子自顾自地喊道：“哎，你怎么跑到这啦！”
被围在中间的女子闻言转过头来，看向吴天，冰冷的眼神中也同样露出不可思议光芒，但这光芒之中还夹杂着些许隐藏极深的无助、委屈。
少女容颜依旧清冷，虽经多年不见，但不曾有所清减，反而似乎圆润了些许，这样也恰恰让原本的清冷神情消减了些许，多了几丝清雅之色。
回想当年在书院中她屡屡帮助自己解围，吴天对她是又怕又爱。
再联想到改变自己人生的那场街头斗殴，那时便有着少女在一旁相助，虽然是帮个倒忙，但也算半个战友。
又想起自己离开青州城前最后一个晚上，自己犹豫大半日，最终去道别的也正是这个少女，自己脑中还清晰地记着那时她偶现醉人的笑意。
自己的金葫空间中的最深处依旧放着临走前她送自己的那本书，上面有她用娟秀笔体写的心得笔记。
如今他乡再见，真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
吴天的脑中自然而然地闪过一个名字——柳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