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
“不客气。我是新搬到这里的房客,都是邻居。”
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她的头发现在很乱,浑身冷汗,就像暴雨中被淋湿的鸟雀。
“你怎么爬出去了,这个动作很高难度的。”我一边泡着咖啡一边问道,“嗯,你是有什么困惑?”
“没什么,没什么。”她低头道,嘴唇发生奇怪的变化,脸色也很不自然。
啊,那么我就不问了。我幻想的应该是对的,那么,就没有必要再问了。
“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布莱克。”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您。”
“也许吧。我们总是有见过的可能性的。你叫什么?”
“阿美。”
阿美是她的艺名,不知为何,她似乎更愿意让别人记住这个名字。
“您是画家?”
“是啊。”
“啊,我也是学美术的。这些都是您的画吗?画的很棒啊,就像是真的一样……”
“你也喜欢画?”
“是的。您为什么都在画眼睛呢?”
“好玩。这些眼睛是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我看着她的眼睛,啊,你知道吗,人的眼睛也是有层次的。眼神这种东西就像是一页一页的书,不翻到最后一页,你用管不知道作者究竟要讲什么。
“比如说你的眼睛吧。”我看着她说道,“就像是一张浅色的八开素描纸。你喜欢用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创造的感觉吧?”
“好厉害哦,布莱克先生。”她睁大眼睛对我说道,带着一点点幼稚的崇拜。不过,这很正常。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慕往往源于崇拜,而男人对于女人的爱慕却总是由于肤浅的外表。当然,其实这两点是同一种性质,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都是基于盲目的幻想。仅仅看到那冰山一角,人们就发狂了,开始肆无忌惮、无比草率的使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那点幻想。
所以,正如我之前强调的:幻想的操控是微妙而有趣的,草率的使用就会失去使用它的资格……
闲谈一会儿,送她回去,我回到了这间满是眼睛的屋子。啊,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当人被过多的目光同时注视,一般都会感到超出他们所能控制的神秘感觉——————就像是那种当众处刑的感觉——————既感到无比的恐惧,又同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甚至,给人造成永远的人格损害。
可是这个女孩子看到这些眼睛————我所绘画的眼睛都是融合了实际的幻想绘制的——————她的情绪却没有发生任何巨大的波动。她根本不在意这些目光。她永远只是以一种“欣赏”的态度来面对这些目光,从这一点来说,和我挺像的。当然,我是很纯粹的欣赏。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她有了抵抗这些目光的能力呢?
我推开窗子,外面是漆黑的夜空。月亮是黑色的,就在这一片黑色里。其实看到月亮是有一种方法的,只不过人们已经忘记了……
“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注1】
他们都忘记了月亮,但是月亮也忘记了他们。我倒了一杯清水,水很凉,轻轻入喉,感到非常痛快与绝望。真没意思,每个星球的人都是这样。只要事情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他们就会迷惘,最后被我完全吸干。
说实在的,虽然每个星球转化为黑星的方式各式各样,但是总结起来,无外乎就那么一种方式——————当他们心中的月亮变黑、而所有人都无动于衷的时候,这个星球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地球距离完全黑星化大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处理了这颗星球上所有幻想当量达到百万级的人,现在我的幻想当量达到了过亿的级别,随时可以超距离脱出这颗星球。一切就像冥冥中有神在安排一样,有一些时候我也在怀疑着呢,这一切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呢?不过,很快我就释然了。如果这就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那真是很有价值的经历,
况且,我也不是常理中————人们所理解的那种生物。因为我独特星际旅行方式,我的人格、或者说精神,总是在不断地丢失与填充。当然,和芸芸众生相比,我的变化无非只是发生在一瞬间,而人们的变化却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
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窗外又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像是磨砂玻璃的一面映射出来的残像——————阿美。
她就在对面阳台那里,孤独的看着外面。
小区处于一种神秘的静谧之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几声犬吠。
借着初升的日光,阿美拿出了画板与纸张,开始作画。她在画一个男人,很离奇的,我总是感觉这个男人和我也有某些交集。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因为我现在身上的幻想实在是太多了,导致我有时也会出现一些幻觉。但是,区别幻觉与认真的幻想还是有诀窍的,幻觉往往是无意识状态的,而细微操控的幻想则拥有超强的真实感。作为黑星人,我的感觉比人们更为灵敏。
“早上好。”
“啊,布莱克先生。早上好。”
“你在画什么?”
“哦,这个啊。没什么,没什么。”
“是吗?”我微笑道,“那个应该不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是啦。”阿美很认真地说道。是的,当然不是,我很清楚。
“我要回去了,布莱克先生。”阿美收起了画板与绘画工具,准备往屋子里面走去。她没有去梳理她的头发,好奇怪啊,她真的是女孩子吗?
“回去吗?马上就要早上了啊。今天是周六,你还是学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她愣了愣,道:“没……”
“过来待一会儿吗?”
“啊,不了。我还有事……”她似乎有些惊惶,无意识的拒绝了我的邀请,转身离开了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