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那头小蝶的父亲——黄叔怔怔地坐在桌前,一直等到眼前的手机屏幕变暗后,平静的拿起了那部手机,起身,走出了我的视线。而在这整个过程中,1分钟的时间里,我环抱着小蝶的双臂则一直能感受到来自小蝶身体的愈发强烈的抖动。与此同时,被环抱得愈加紧的小蝶也一定感受到了她背后愈加有力或者说愈加慌乱的心跳。看到父亲消失在视线里,小蝶低下了头,一滴眼泪顺脸颊滑过,白里透红,晶莹剔透,折射着灿烂的阳光滴落在我的手臂。我就这样抱着小蝶,不知道该放手还是继续。
“放开我。”
“嗯?”
“放开我。你抱得太紧了,疼。”
“嗯。”
小蝶走出我的怀抱,转身把自己放在了窗台上,双臂抱膝,双眸凝视窗外,若有所思。
“小蝶。”
“嗯?”小蝶头也不会,依旧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
“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说呢?”小蝶扭过头来,目光斜向上看着我。
我走到小蝶对面,也在窗台上坐下,拉起小蝶的双手,对小蝶说:“这件事到现在为止,有些太蹊跷。我知道,你之前找过大东,让他帮忙找岳姨。我想,这件事还是找大东来一起商量一下。”说完,我握着小蝶的双手紧了紧,小蝶眨了下眼后,点了点头。“洗漱一下,出发吧。”我放开了小蝶的手,起身走出了小蝶的房间。
“叮铃铃。”一条短信。爸爸:中午不回家了,和老王喝点酒,照顾好小蝶。我:好的。不过,医生叮嘱您少喝点酒。爸爸:嗯,知道了。
10点20分、10点26分、10点28分。洗漱完毕的我坐在一楼的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小蝶走下楼来。可是一直等到10点30分,都未能听到小蝶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怎么回事?小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道……小蝶察觉到了?不可能!我没有,大东也应该不会对小蝶讲昨晚的事情。难不成是,小蝶对我刚才莫名奇妙的举动,生气了?念及至此,我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上了楼,来到小蝶房门前。
“当当当。”(敲门声)
“小蝶。对不起。(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那个,咱们走吧?找大东去。”我对着枣红色的房门,声音中充满歉意地说到。
“方程,我想,我还是不去了。晚上还得上夜班,我想再休息会。”隔着房门,我听到了小蝶疲倦无力的声音。
“可是……”我想说下去,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只是一部手机,小蝶还不知道大东的发现与推断,于是只好哑口无言的站在了门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时间应该过去了有两三分钟,除了我的呼吸与心跳,周围环境如人去楼空般寂静,寂静的得让人觉得不舒服。
“当当当。”
“那个,小蝶,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我的声音里依旧充满歉意。
“方程,我什么都不想吃,只想休息。你先不要打扰我了。”小蝶的声音里依旧疲倦无力。
“好吧。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冰箱里有吃的。”说完这句话,我的手已经放在了房门把手上,我是多想试着掰动眼前这个细细的门把手,如果房门没锁,我就可以进去。但是,毕竟,不仅男女有别,我这样贸然进去,小蝶一定会更加不高兴。她这几天承受了这么多,还坚持着上班,现在又……唉,小蝶,你好好休息吧。我收回了手,转身下楼,目标派出所,朝大东驶去。
日光如烧红的绣花针,密密麻麻地垂直从高空落下,砸在地面上。昨日狂风暴雨后留在地面上的积水被砸进来的日光渐渐填平。目力所及,视线中的路面有些弯弯曲曲,大量的水蒸气漂浮在空中,闷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吱,吱,吱,吱……”知了的狂叫此起彼伏,像极了战争电影里被吹响的冲锋号,让人觉得刻不容缓。
在我刚刚把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下,还未来得及下车时,手机响了,出现了大东的名字。我挂掉了电话,来到了大东的办公室。
“当当当。”
“大东。”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正准备再给你打过去呢,原来是真人到了。”电脑屏幕后面的大东侧了下脑袋,看见了我,对我寒暄后摆着手引我向他走去。“我正找你呢。来来来,有东西给你看。”
看着大东有些兴奋又有些神秘的表情,我心中的好奇如一只渴望萝卜的白兔,跳来跳去,焦躁不停。可是,当我走到大东面前的那个电脑屏幕的后面时,看到的确实一个黑漆漆的,被关掉电源的屏幕,什么都没有。一时间,心中的小白兔抓耳挠腮,愤怒难耐,想要咬人。
“什么意思?大东,你就给我看这个?”我有些生气地脱口而出,但我立马就感觉到了后悔,“对不起,大东。我,有些着急了。”我又充满歉意地继续说道。
大东一脸迷茫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但在听到我的道歉后,立刻又恢复了刚刚那既兴奋又神秘的表情,向我说道:“没关系。你不在家好好陪小蝶,却来这里找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张是否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的脸,本能的觉着大东在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同时又隐瞒着什么,但事关重大,我不想跟他玩答非所问的游戏,于是我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面对着大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刚刚我和小蝶在家中亲眼所见,不过略去了我那鬼使神差的几个动作。大东听完后,左边嘴角微微上扬,随后,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对我说:“你和小蝶的这个发现很重要,不过……我还是先让你看看这个。”说完,大东打开电脑屏幕。我也从沙发上起身,站在了大东的背后。
“这个是枫叶大酒店的监控,我让他们把大厅和7楼最近5天的视频全发给我了,你看,从这里开始。”说这,大东把监控视频调到了一个画面,“这是7月23日,岳姨和李国林入住枫叶大酒店。两人步履轻快,动作亲昵,径直走进了电梯。”大东切换了一下画面,接着说道:“此时电梯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搂搂抱抱,动作更加亲昵。直到7楼,走出电梯。”大东又切换了一下画面,“到达7楼后,二人进入了7207房间。此时是17点03分。快进一下。直到,17点52分,二人携手走出房间,看这里。二人走过大厅,这是昨晚招呼我们的那个经理,和他们打招呼,然后走出酒店。再快进一下,20点05分,二人回来,手中各拿了瓶和其正。从当晚在卫生间发现的呕吐物来看,二人应该当晚吃的是火锅。走过大厅,走进电梯,又有些亲昵动作,回到7207。”我一边认真地听从大东讲解,一边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大东快进了一段画面后,回头盯着我看了一眼,语气凝重地说:“注意,仔细看,重点来了。就在二人进入房间两分钟后,20点11分,李国林走出了7207,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套房,7101,又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从7101离开,手里握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返回了7207。并在7207房前,把这个塑料袋挂在了背后的腰带上。接下来,他没有带房卡,所以他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岳姨,裹着浴巾。动作亲昵。咳!”画面里,喜笑颜开的李国林冲着给他开门的岳姨猛然冲了上去,佯装要扯掉裹在岳姨胸前的浴巾,但却被及时发现其意图的岳姨死死的抱住浴巾而未能得逞,于是他转而向岳姨吻了过去,岳姨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了门后,李国林也并不住口的跟了进去。“咳!快进一下,20点57分,李国林换了身衣服,拉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沉重,拉着有些吃力的杆箱,走出了房间。没有和岳姨一起。走进电梯,注意看他的神情。走出电梯,走过大厅,没有人注意他,走出大厅。然后!”大东讲话的声调猛然高出了许多,同时暂停了正在播放的监控画面,李国林拉着杆箱的身影被定格在了走进大厅旋转门的那一帧,大东接着说道:“方程,我们俩昨晚是怎么去新州的?”
“怎么去?”我对大东的突然提问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无措地答道:“你我在美容院偶遇,然后光风暴雨……”
“我是问你,我们是怎么去的,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大东等不及我说完,便转过身来,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我,打断了我的回答,急切地,用更高的声调地对我说道。
“是开我家的车呀!”我更加茫然地回答道,“怎么了?”
“这就对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俩,岳姨和李国林他们俩是怎么去新州的?使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大东依旧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又问了我这两个问题。
“这个……”我口上吞吞吐吐,心里却在想:是岳姨家的车,李杰看到了。
“哎,哎,还想呢,接着看监控。”大东对我摆了摆手,把突然走了神的我叫了回来。
“嗯。”我又把目光放在了电脑屏幕上。监控画面里,刚刚还趾高气昂、志满意得的李国林,此时有些驼背的拉着那个大大的杆箱,抬起了右脚,正准备走进旋转门里。
大东转过身去,指着电脑屏幕,对每个字都加重了语气对我说:“接下来的画面你注意看!”画面开始移动,李国林走进了旋转门。画面切换,李国林走出酒店,不远处的停放车辆走去,越走越近,在一辆车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那辆车的轮廓灯闪烁了一下。李国林走进,打开那辆车的后备箱,把那个大箱子抱着放了进去。然后走向驾驶位,坐了进去。汽车发动,向酒店门口驶去。渐行渐远,消失在了监控画面里。
“看完了,怎么样?是不是很面熟呀?”大东一边把监控画面往后倒,一边问我。我伫立不动,没有回答。“好了,就是这里!”大东把监控画面定格在了汽车灯光打开的一帧画面,然后一步步放大了画面,直到车尾部的拍照铺满了整个屏幕才停止,“现在,没有疑问了吧?”
“嗯!”我故做无知地应声道。
大东转过身来,抬起头,对我说:“我有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我还有些不能肯定地问道。
大东扭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转过头来接着对我说:“后面的视频我看了,从李国林和那个杆箱离开后,一直到26日,昨晚我再次进入那个房间,7207,这中间,7207的房门再也没有开过。我打电话问了昨天那个经理,为什么三天时间里没有服务员进去打扫?他说,李国林叮嘱过,他不主动要求,房间不需要打扫。而我进去时,7207里没有一个人。所以……”
“我,知道了。”我略带伤感地回应道,打断了大东想要继续说下去的结论。
“唉。”大东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也许他也不想亲口说出那个结论,所以才故意放慢了语速,让我打断。大东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把我又按回到了沙发上,接着对我说:“除此之外,我还有话想对你说。不急,先喝口水。”大东按我坐下,转而向饮水机走了过去。
“咕咚,咕咚,咕咚。”此时此刻,水桶因不断失去而变得空虚所发出的声音像极了一头困兽的低吼,粗壮、有力、充满了报复心和侵略性,似乎马上就能挣脱捆缚它的锁链,扑向它所恨又所爱的目标。
“喝水,方程。”大东把一杯水递到我面前,我接住后,大东把自己的办公椅拉了过来,坐在我面前,“先喝口水吧!凉的。”说完,大东举杯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杯放到了身前的茶几上。我也跟着喝了一口后把水杯放在了身前的茶几上。我和大东同时平静了十数秒。屋外,知了狂鸣不已,尖锐到刺耳的声音让隔着一条窄窄的茶几相对而坐的大东和我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沉重。
11点42分,我掏出手机看了看。随后拿起水杯,对大东说:“说吧!事已至此,你我也是心知肚明,说出来,轻松些。”我举起水杯,把水送到口里,隔着透明塑料的水杯,看向也拿起水杯的大东。
“也是,说出来轻松些,有了这些证据,现在找到黄叔家的车就离开真相更近一步了。那么,黄叔家的车在哪呢?方程,你知道吗?”
我放下水杯,咽下刚刚吞进口里的水,接着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