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我俯身坐回了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尖不住地敲击着。
一秒、两秒……时间伴随着彤云的翻腾与靠近渐渐在流逝,而李杰则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铅灰色的天空越来越暗,柳枝的摆动也昭示将会有更强的狂风吹来。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辆大货车在转弯后覆盖在车厢上的苫布猛然间被狂风吹起,几个箱子掉了下来,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
“小蝶,知道这些吗?”终于,我禁不住开了口。抬头看向后视镜,李杰抽动着身体,点了点头。
“那天……她爸对她发脾气,我才肯定的,昨天……晚上……我又告诉了她。”李杰不住停顿地讲述着,“还有……一件事,很对不起你。我那天不是故意想撞你的。”听到这里我有些恼火,但看到李杰现在这个样子,我又无法发作,只好听他继续讲下去。“本来,小蝶看我断了指头,立马就扶我上车去了医院,做接指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因为我贫血,当时又很激动,导致失血过多,不得不在输血,在医院休息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我恢复了,医生告诉我能够出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去找小蝶,但当我回到小蝶家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你把她接上了车。我敢打赌,你开车驶出胡同的时候,小蝶一定看见了我。你也可以想想,你现在坐着的这辆车当时是不是就停在小蝶家的胡同口……”
“好了,够了!”听到这里,我打断了这位情敌为自己做出的辩护,呵声道:“你想去哪?”
李杰停止了说话,又僵住了身子,呆呆地坐在后排,借助后视镜看着我。
我也觉得刚才的语气太过粗重,于是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依旧强硬地说:“我应该把你和你的车送哪?”
李杰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头转向车外说:“别远送了,就到美容院吧。”
“可是你的伤……不怕你妈看见了?”
“没关系的。就到美容院去吧。”李杰语气坚决地重复了一边目的地,“我就说流氓挑衅我断指,我个跟流氓打了一架,然后有个好心人开车把我送了回来。”
不等李杰把话说完,我已发动汽车,驶向了远方正扑面而来的阴云。十多分钟后,我把车停在了美容院门口的路旁。狂风卷起了地面上的尘土,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美容院门口挂饰似一位战斗正酣的拳击手的拳头,频频击出,与狂风搏斗。
我拔了药匙转身递到李杰的眼前,对他说:“走了。”
“嗯。”李杰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我转过身来开门下了车,李杰则随后故意在后排腾挪了几下后,开了右侧车门下了车,径直地走进了美容院。一阵劲风袭来,被风迷住了眼睛,眼前一黑的我差些一脚踩进隔离带的花坛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顺风而来,传进了我的耳中。
“方程,方程,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快来,快来。上车。”
是大东。霎时间,天昏地暗,狂风更疾,眼前一片暗黄,不等下一阵狂风的到来,我便已经跳进了大东的车里。
“我正找你呢,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呀?”大东一边开动汽车,一边对我说。
“没什么,我……”我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面对大东的突然出现,转瞬之间又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
“一脸的苦像,是来送你的那个情敌回家的吧?”大东转动方向盘,目不转睛地对我说。
“我……”我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岳姨?”正当我犹豫不决时,大东话锋一转,问道。
“这个……岳姨的事你应该听说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爸也不会进医院。”因为涉及长辈生活作风,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了大东的提问。
“我是问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岳姨!没问她干了什么。”大东略微严肃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他乍然皱起的眉头让我意识到,他现在是认真的。
“没有。”回答完大东的问题,我把目光转向窗外。昏黄的暮色中豆大的雨滴开始撞击在玻璃上,垃圾、树叶被狂风混成了一团,猛然间被吹起老高,又倏地被砸在了地上。路旁的柳树因为狂风的摇晃而显得摇摆、起伏不定,一根被吹断的枯枝翻滚着飘落在了地上,还来不及停歇,立刻就像突然间找不到妈妈的孩子一样,极速地在地面上游走,寻找自己的栖身之所。
“方程,你说岳姨会和那个男的,李国林私奔去哪?”大东一字一顿地说完了这句话,语气坚定。
“我不知道。”我看着车窗外的一团杂乱,随口回答道。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这其中……”
“砰!”一声巨响,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是身体被安全带牢牢抓住,被按回了座位上。我能感觉到汽车在短暂地滑行后骤然停了下来。虽然有安全带的保护,但因为被安全带强力勒住,我胸口仍然像挨了两记重拳,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眼前又乍然恢复了光明,一个大大的“馆”字平躺在我眼前,放眼望去,一家宾馆地广告牌一头砸在汽车的发动机上,一头抵在不远处的路面上。挡风玻璃被广告牌的一个棱角击穿,钻进了车厢里,横亘在我和大东之间。
“大东!大东!”我急忙解了安全带,俯身抓住大东的肩头,摇晃了几下,想把爬在方向盘上的大东叫醒。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大东五指微动,抓住了方向盘,慢悠悠地抬起了头。
“太危险了。”大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些,像个木头人。我正想询问大东有没有事,可还未说出口,一道殷红的血迹便从大东的鼻腔里流了出来。
“大东,你鼻子流血了。”我语气轻轻地对大东说。
大东好像这时才意识,赶忙举起左手在人中处摸了摸,然后迅捷地伸出右手抽取了两张纸巾摁在了人中处,吸了下鼻子对我说:“这下走不了了。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咱俩只能被困在车里了。”说完,大东按下了闪光灯。“对了,刚才说到了哪了?”大东一面从容地又抽了两张纸巾捏在手里,一面漫不经心地又对我说。
“你没事吧?大东。”看着大东流血不止的鼻子,我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事,小意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有没有再见过岳姨?”鲜血洇透纸巾,再一次沾湿了大东的指尖,大东赶忙把捏在手里的两张纸巾又贴了上去。
我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狂风暴雨,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把刚才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你就没有怀疑过?或者说,你不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大东语气平静,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玩世不恭的感觉,好像所谈论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似的。
“事情才过去两天。再说,这种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总觉得有一种不适如鲠在喉般的卡住了我的喉头,让我有口难言。
“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毕竟是你我的长辈,而且她又是小蝶的母亲。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小蝶是如何想的?她还想不想再见她母亲?还有,你有没有见过哪个母亲做事会如此决绝,突然间离家而去,连声招呼、暗示都不给自己亲生女儿的?就算是被爱情一时冲昏了头脑,但是都两天过去了,难道她都不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吗?如果她想了,她会怎么办?至少会打个电话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吧?你不这么觉得吗?”大东由平静的语气开始,声调越来越高,越说越激动,挥舞的手掌因为不得不抽取纸巾而降低了摆动的幅度,鼻腔里的鲜血也因为情绪激动而更加快速的洇红了新帖上来的纸巾。整个画面让人感觉既血腥又暴力。
“慢慢说,别激动。”我一面说,一面抽了数张纸巾递到大东的手里,“这两天事太多了,如果不是听你这么一说,我估计得过段时间才会想到这些方面。”
大东对我摆了摆手,接着说:“其实也不是我第一个想起来的。是小蝶。她给岳姨打了好多电话,可一直没打通。从刚开始的无人接听到后来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正是因为如此,小蝶一直打不通岳姨的电话,所以小蝶才找了我,问我这种情况算不算失踪,并希望我能查一下岳姨身份证的使用记录。因为知道岳姨‘离家出走’的原因,所以这件事我本不想插手。所以我在安慰小蝶后挂断了电话,想着过段时间再查。但小蝶的担心像是一个猜不透的灯谜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起伏,我也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所以我向上级打个报告,查了岳姨的身份证使用记录,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面对着大东的戛然而止,我心中充满了不解,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于是皱了下眉头说:“什么?”
大东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伸进上衣口袋摸索了一下手,掏出了一张被折叠过的打印纸递给了我。我接过那张纸,摊开来看了看,正是岳姨这个月身份证的使用记录,基本上都是银行业务、乘车购票、网上购物等。我移目到记录的最后一条,上面赫然写着“2015/07/23 新州市 枫叶大酒店 住宿”。在 这条信息的后面,有人用签字笔备注了一个地址,从笔迹来看,显然是大东所为。看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已猜到了大东刚才找我和与我谈了这么久的目的——希望我和他一起去找到岳姨,然后带她回来。为了验证此刻想法,于是我长吁一口气后,平静地对大东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跟我去找岳姨回来吧!”大东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车,又……”我欲擒故纵、借故推托道。
“我没关系,这车也可以先放着,打个电话报事故就行。倒是岳姨,时间紧迫,我打电话到酒店问过,岳姨这房是事发三天前订下的,定了三天,明天中午退房。岳姨应该是被某些事给耽搁了所以才暂住在那里,等事情一办完,或者说不管办完不办完,她都要和那个人远走高飞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抢在明天中午之前感到那里,找到岳姨,或者说,我们应该今晚就赶到那里,以免他们明天一早……”
“可是,这事我和你一块去合适吗?你是警察,我可不是。”在验证了我的猜测后,不等大东讲完,我略有些担心的问道。
“唉,这件事没立案。你和我去找岳姨是个人行为,不是公事。你放心吧。我也是在电话里听了小蝶的哭腔心中不忍,加上又都是多年的朋友。虽然我爸与黄叔的交情比不上你爸和小蝶父亲的交情,但毕竟大家都是好朋友,我也想尽一份力。若不是事发突然,我是应该先向几位长辈们打个招呼的,去不去都还是一回事。可是,事发紧急,也只好先斩后奏,面留遗憾。方程,时间紧迫,你和不和我去?车坏了没关系,等雨稍小,我们回家开车,开你家的车,你开车,带我去。好不好?”一向严谨的大东此刻变得说起话来有些文理不顺,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更加感受到了事情的迫在眉睫。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17点50分,心想留给我和大东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头也没抬,斩钉截铁地对大东说:“好!咱们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