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茵这次回来,是要跟应伯铭说与童今非成亲的事。她性子单纯,只知应伯铭向来宠爱她,却不知他是怎么也不会许她随便嫁人,应尧原是看不上童今非,因想着让应青茵碰碰钉子,说不定就死了心思,后来见自己妹妹一去快一个月不见音讯,想到自己妹妹其实与自己一样性子倔,又不放心起来,反正自己手上不是很忙,也可以顺道过来将一些年底要理的事情先理上一些,也就想着去看看,好叫她不要吃亏。
应尧在京里有个小小院子,他轻装进京,备了够份的礼品,才过应老爷这边的府上来。虽然京城高官如云,米珠薪桂,可是应老爷的宅子也气派不小,门外两个司阍人也精神抖擞着在那立着,远远见着乞讨的人,都要跑过来挥袖赶得远远去。但是看着应尧乘着的这样气派马车时,他们倒不敢轻举妄动,在一旁躬着身子侯着,等着看清来人了再决定态度。
应尧下车后便抬头大步轩昂进了大门,那气势叫身旁两人就是没看清他怕脸也不敢喝住了他部,到经过他们那一瞬里,他们看清他的脸,忙在身后喊:“大少爷,可是大少爷回来了?”
大管家应同寿那时正在训下人们,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应尧,极亲热惊喜高高兴兴地迎了进去,接过他身后的东西,叫妥帖下人送到各个院子后,再随了他去原先住的房间,边走边说道:“大少爷好久没回来了啊。”
这管家在他娘亲在世时便开始做管家,如今虽然府里的事由作佟夫人做主,因着他为人厚道又上下得人心,倒一直没夺去他管家的身份。
应尧与老人家没什么好摆架子的,说道:“嗯,有点事要进京来办一趟。”
管家前后忙着与他擦桌子凳子,又囔着叫人快快送茶过来,嘴里念念有词:“哎呀,也不知道少爷你今日个回来啊。看这屋子乱的。老爷估计也是天黑前会到屋,夫人回了娘家,也没说什么时分回来。”
应尧道:“没事,我见不见他们都不打紧。我倒是想去看看茵丫头。”
管家听了话,便顿了下手,然后手上动作便慢了,勉强了一会没憋住,开口说道:“二小姐被老爷夫人送到居云观里去了。”
看着老管家脸色,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应尧忙问:“为什么?”
老管家踌躇了一会便一口气说了:“想是为了二小姐的婚事,夫人这几天也在为这事忙着。老奴听说那李尚书家二少爷在外与人起了争扎,如今正昏睡不醒呢,老爷与李尚书两家正商议着结亲办喜事,有些冲喜的意思。”
应尧听了,伸手便将手上茶杯摔了,起声问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老管家便有些着急,忙要拉他坐下:“到家也得申时末了,少爷您喝水先歇会,等老爷回来,好好陪陪他老人家。有些慢慢商量。”
应尧根本坐不住,道:“我去他书房等他。”
出了自己小院的们,转过回廊便要转进前院正堂屋,穿过正堂屋东面便是应老爷的书房,应尧却在回廊尽头碰见了一群人,打头的那个满头的金钗玉簪,一身红绿绫罗,她有脸较前掉了许多肉,如今只剩几层皮挂着,却又敷了过厚的粉,唇色也过于浓艳,比他两年前见着的,年老色衰了不少,正挥着帕子十分不耐地要往院里走,应尧忍着扑鼻的香气,客气冷静行礼:“见过夫人。”
佟夫人因在外与人商议妥了事,正顶着暑意往屋里走,临面遇着人,倒有些意外,待抬头看清来人,细着嗓子大叹一声:“呀,这不是尧儿么,怎么今日个回来了,真是稀客啊。来,叫为娘好好瞧瞧。”说完便伸手过来拉他。
应尧实在不愿与她触碰,忍着心里不适急忙躲过,偏身后退一步让出路来,道:“夫人请。”
佟夫人其实近年来愈发开始怕他,也不敢再随意造次,笑笑道:“回来了好好住今天,也好在你父亲面前尽尽孝。”
应尧望着她走远,眼内波涛汹涌,忍着怒意去书房里等应伯铭,等得头一阵阵地痛,好容易听得动静,他没有起身,只抬头起来看回来的人。
应伯铭身子厚硕,一身暗绿圆领袍子湿了些,贴在身子,显得身子一层一层的,下了轿进院子这一段路程并不远,他却在夕晒下走得汗流浃背,脸皮原也不黑,只因年纪大了,有了皱纹,在肥大的脸上趴着,很惹眼,也很惹人讨厌。
“听说,你把茵丫头送进了观里?”应尧语气冷静又疏离高远,像是与对待有些过节的生意上的对手那样。
应伯铭被热的,心里想着自己万般辛苦,这帮小子们只知坐享清福,不想着替自己分忧便算了,还这样对自己大不敬,不由得大怒:“我是你父亲,你几年不见踪影,一回来就这样跟我说话?她这几年跟着你,愈发学得顽劣了,倒跟我顶撞起来,不把她关进来清净思过几天,她将来嫁了人,只会给我丢人,我也是为她好。”
应尧笑道:“为她好?怕是担心她跑了,关着她好过两天塞进花轿送给死人去做媳妇吧?”
应伯铭反问:“什么死人,人好好的叫你咒死了,回头叫人打你!自己女儿婚事,我不能作主么?”
“那你也不看她愿不愿意?”
“她就是跟着你这个逆子学的!她年轻不懂事,没得受你教唆,将来后悔都来不及。我这作父亲的,可不能放任不管,少不得要硬下心来,替她作回主了。”
应尧沉吟便刻,说道:“这样,由我来换她。我的婚事交给你,你放了茵丫头行吗?”
应伯铭垂下眼皮思量一番,他有诸多女儿,嫡出的,庶出的,一共七个。这回与李尚书家联姻,算得上强强联手,也是他应伯铭头一回与人结亲家,他自然是慎重对待,当然是应青茵最好了,她是嫡女,排行也最大,然而换成应青苔也是可以的,她虽然年纪还不到,却也只需再等一年多,青茵母亲身份低微,又早早去了,而青苔母亲却家世显赫,想来李家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应伯铭也有四个儿子,可是,他这一大帮子儿子女儿中,只有他的大儿子应尧最为出色!
起先他这个儿子也是极为敬重他这作父亲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变得乖僻起来,想来大约是在媛娘去世那两年里。可是应伯铭实在是没空去管他,他要升官,他要再娶一房妻室,而且,他的大儿子聪明又懂事,不须他多费心思,他也能有一番出息。
可是应伯铭后来才知道,一向四平八稳,一切自有定夺的他,对他这个儿子,根本不能控制。在应尧十五岁那年,受到了珍珠郡主的青睐!而他竟然宁死不从,逼得急了,竟然离家出走,回到了宜州,怀揣着周媛娘的那份家当,做起了商人。
你瞧,眼瞅着自己就可以成皇亲国戚了,这小子却偏偏不听话,不听话也就算了,还连书都不肯读了。然而他却奈何他不得,男人不比女子,女娃塞进了花轿过一夜,便一切成了定局,他一大男人,宁死不从啊,他也没办法,便是硬做成了事,他要是犯起浑来,得罪了端王爷,自己可不遭了大秧。
时间一年年过,应伯铭除了能时常叹息到嘴的鸭子飞了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如今眼瞅着珍珠郡主年纪过了二十,也收性子了,圣上也早放了话出来,等她寻着如意郎君,要亲自赐婚。他竟然也回心转意了,这不是天赐良缘!合该自己飞黄腾达。
应伯铭几乎都没多想,就要点头同意了。
然而他抑制住了内心的激动,憋着脸作慈爱状斥责他说:“说什么混话,你俩的婚事,为父都是要负责的。”
应尧冷冷笑了一声,问道:“这样说,便是谈不笼啰?”真要闹翻了脸,他不是没办法救出茵丫头,到时候只怕是你自己更不好收场。
他就那样看着应伯铭,他比应伯铭还高上一些,因而是向下看的,他看到了应伯铭的隐忍,没错,他就是要拆穿他,不要欺骗不要装模作样也不要假惺惺。
应伯铭愣了下道:“唉,茵丫头这样死也不肯,我也不好强迫他架他上花轿。倒是你,早过了结婚年纪了,为父得好好替你谋划谋划才行。”
也行,他那样死皮赖脸的人,总会给自己找到堂皇的理由。
应尧不买帐,追加说道:“我得看着茵丫头嫁了人我才放心。” 不然我怕你耍滑头不认帐,我不白白替你做了棋子儿。
应伯铭许久不与儿子相处,虽然隐约知道他手段老道了不少,却不想他倒在自己面前显摆起来,自忆竟然抗衡不过,无奈也只能答应:“那行,我试着给你去打听哪家有合适姑娘,先定下来。等将茵丫头婚事定好,再来与你办,你是老大,怎么说也得在前头。”
呵,他也会讨价还价,应尧冷笑着点了头,抬脚便往外走,边走边说:“这样,便还让茵丫头回我那住着。”
应伯铭都没来得及再训他什么话,便早抓不住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