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林若苏在公司门口叫了辆出租车,前往南市西郊一所疗养院。
每个星期她都要来这里探望已经卧榻病床多年的母亲。
母亲三年前就因中风而瘫痪,加上家庭变故深受打击,精神状态变得模模糊糊,自身也不能自理。
林若苏深深记得那段煎熬痛苦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这几年她从未忘却肩上的责任。曾经让她陷入痛苦深渊的经历也使她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
短短几年,对她来说却恍如一世。
一切已变得物是人非。
今天会见完韩逸臣之后,没多久,人事部就告诉她,韩逸臣特意吩咐下周一就让自己搬到顶层总裁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间工作。
她的第一步计划也算顺利完成。
可惜也多出一层疑虑,韩逸臣的身份让她困扰不已,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相爱多年的恋人摇身一变成为南市上市集团的私生子。
他是那么的相似,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无论举止投足,相貌身材,说话语气都那么的相符。如果他真的是自己曾经所爱的顾思哲,为什么他会来到正业集团继承家业!如果不是,那他进入正业集团又有什么目的?种种疑团就像一块石头堵在她心口,隐隐刺痛她的神经。
她依稀记得他们相恋的时候,双方都没有提及过家庭和父母,顾思哲似乎也从不对这方面上心,或许是长期生长在国外,渐渐受到外国人思维的熏陶,觉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所以两人恋爱三年,从未见过双方父母,偶尔提及,也是一言两语甚是简洁,如今回想起来连林若苏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人在年少轻狂时,总是表现得对任何事情满不在乎,年长后,想要了解更多却发现已来不及。
这也许就是人生。不断错过,不断追逐。
就像她和顾思哲一样,当年爱的轰轰烈烈,分手时也痛不欲生。
为了结束这段感情,她想尽了千方百计才让顾思哲对自己彻底死了心,可顾思哲又何曾知道,她煞费苦心经营的这场悲剧对他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她怎么忍心让心爱的人跟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里不能自拔呢?
他,前程远大,她,人生茫茫无处安放。
在分手那一刻起,就注定两人不能殊途同归。
.......
“姑娘,到了。”司机不知何时把车停在疗养院门口,透过后视镜,抬头就看见坐在后座上泪流满面的林若苏。
林若苏正沉浸在往事中,猛然间被司机这么一叫,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两眼浸湿,流不少下泪水,连忙抬手擦拭。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掉过眼泪,甚至早已忘却眼泪的苦涩味道,也以为这些年的风霜足够让她彻底忘怀一切美好的曾经,可今天顾思哲的再次出现,无疑让她维持多年的坚强外表瞬间土崩瓦解。
这个令她穷其一生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占据她心中的某个重要位置,多年来未曾改变。
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她一直没放下他。
司机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安抚道:“姑娘,有什么不开心的别憋在肚里。哭出来会好点。生活总是这样,世事无常,看开点就好。”
林若苏接过他的纸巾,擦了擦脸,冲他笑一笑,:“谢谢。”抬眸就看见他两鬓斑白,年龄五六十岁左右,不觉想起自己的父亲,如果父亲现在还在人世的话,应该也跟他一样年龄了吧。顿时一丝温暖袭上心头。
司机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林若苏感激冲他点点头,顺便结了车费。
她站在疗养院的门口,仰头望了望渐渐变得深黑的天空,仰起头硬生生把眼底的泪水倒了回去,随后松了口气,提着水果走了进去。
母亲躺在病床上一如既往的沉静,她从洗手间拿了盆水,给母亲擦拭身体,抚摸着她逐渐苍老的面容和雪白的两鬓,内心生涩悔恨。
站在她身旁的女人是这家疗养院的护士,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叫陈姨。
几年前,林若苏把母亲送来这里的时候,全靠这位陈姨帮忙照顾,虽然母亲病情未见好转,却也安然无恙,她内心感激不尽。
“陈姨,我妈这星期怎么样。”林若苏在擦拭母亲的手掌。
“放心,小苏,你母亲这段时间精神越来越好,我昨天还让她坐着轮椅到外面草地上嗮太阳,她还口口声声说等你回来,她要陪你一起嗮太阳。”陈姨走过来,帮她换了一盆干净的清水。
林若苏扬嘴轻笑,并未回答,伸手整理了一下母亲散落在额头上的发丝。
陈姨见状,知道林若苏要像往常一样独自给她母亲说说话,便识趣的转身要走出去,才走几步,像想起什么,又踱了回来,林若苏好奇的侧转过头。
只见陈姨从病床旁边的柜子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道:“小苏,这是昨天你母亲醒过来后,让我在她的一件大衣里找不出来的,她让我交给你。”
林若苏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密封完整的信封,上面没有任何字迹,林若苏手指却感觉得到里面有硬硬的类似纸张的东西,她放进口袋里,对着陈姨点点头:“谢谢陈姨,这段时间我工作比较忙,有时候不能及时赶到,就拜托你照顾我好妈,如果有什么事,你立刻打电话告诉我。”
“放心,这么多年,我还不清楚嘛,你安心工作,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的。”陈姨拍了拍林若苏的肩膀以示安慰。
林若苏抿嘴微笑,“那我出去买点食物,今晚在这里陪我妈。”
“好。你放心去吧。”陈姨答。
林若苏起身走出病房,来到楼下宽阔的草地上,看见零星有几个病人在不远处坐着,偶尔轻轻说着话,林若苏避开他们,走到相隔甚远的一张白色休闲椅上坐下,这才掏出她母亲交给她的信封。拆开来看,里面赫然放着一张银行存折和一封信,还有一张名片。
林若苏的心陡然跳了起来,触目所及就是那张名片。白色的纸张如手掌般大小,上面简单印着一排字体,还有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
夜色渐浓,她坐的位置灯光有点昏暗,她站起身走到灯光明亮的地方看了一下,名片上方一排黑色的字体,印着:立阳律师事务所,下面是个姓名:李阳泉律师,接着旁边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林若苏疑惑的翻了翻名片,没见特别之处,她又放进信封里。随后,她颤抖着手翻开那张已经有点陈旧的信纸,里面苍劲有力的字体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是他父亲的字迹,洋洋洒洒一整张纸都写满他遗留下来的痕迹,她不觉眼眶灼烫,犹如每个字都赋有魔力般,生生刺痛她的双眼。
她手指摩挲着纸张的边缘,仿佛在吸允着父亲残留下来的那温暖气息,她仔细的看着纸张上的每个字,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间,细细咀嚼字体背后的深意,只想把每个可以让她彻底了解事情真相的字体变得深刻起来。
她一行一行的看,看得极慢,时间却一点一点的流失,随着越看越后,她眼泪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以至于她忘记自己就站在漆黑如墨的夜里,冰寒的夜风吹拂过她颤栗的身躯,给她带来阵阵的哆嗦和冰凉,直至最后,隐忍许久的情绪最终不敌心底的悲伤,她不能自控的蹲下来,埋首把脑袋深深嵌入自己的膝盖上。
原本在草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初冬的寒夜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透着沁人心骨的悲悯,在这宽敞又萧瑟的疗养院空地上,一阵痛彻心扉的悲嚎在风中轻轻吹向不知名的远方。
许久许久,林若苏才缓缓抬起头,两眼已经红肿不堪,脸色苍白,她翻开那本存折,里面有着父亲遗留下来的资产,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为自己留下的唯一可以证明的遗物。
她也明白为什么这封遗物在三年后的今天,母亲才交给她。
原来母亲一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在那时候却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还有自己的遭遇备受煎熬,情急之下旧病复发,中风瘫痪卧倒病床,以致于多年来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就这么被掩埋。
没想到在这个发达的年代,有些单纯古老的办法却是最有价格的证据。
她把存折,名片和信都放到信封里,从新封好,然后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紧紧捂着,眼中透着冷冽决绝的寒意,在黑暗中显得特别尖锐。
第二天下午,她才从疗养院离开,她乘坐出租车穿越大半个城市,还特意吩咐司机在沿边大道绕一圈,为的就是看看父亲在信中提到的那片未曾开发的土地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车顺着沿边大道缓缓而开,所见皆是商住楼,一栋栋高矮错立而建,自立成一片小天地,与天交接,犹如海市蜃楼拔地而起,显得壮观多彩。旁边配套设施齐全,车在附近饶了一圈,就看到一个偌大的公园,再开多一段路程,还有医院,大型超市、广场,地铁,应有具有,俨然繁华一片。
几年前破败荒芜的城市西郊竟然也变得昌盛热闹起来。
林若苏暗暗叹了口气,把头贴近出租车窗口,指着前面几栋看似刚建成不久却无人居住的楼宇,问司机:“师傅,前面那几栋楼好像建了不久,怎么看似还没卖出去的样子?”
司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语气颇为感叹惋惜:“你说的是正业集团开发的楼盘吧,听说这楼盘证件不齐全,建了几年,一直没卖出去,要是手续齐全的话,估计这两年都可以入住了,真可惜啊。”
林若苏疑惑又问:“怎么会证件不齐全呢?”
司机透过后视镜,犹疑的望了眼坐在后座的林若苏,沉吟片刻,缓缓道:“你是外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这事。听说几年前有个开发商,就是这块地的主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和正业集团发生了冲突,那时候正业集团刚从他手里收购了这片土地,不料没多久那人突发意外身亡,结果证件交接一半就被迫停了下来,才导致现在这楼盘停滞了这么多年。那会儿,这事还传得沸沸扬扬呢,大伙私下都在猜这主人的死和收购这快地有关,但是毕竟猜测归猜测,没根没据,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道听途说,事实经过具体怎样,至今还无从知晓。”司机叹了口气。
林若苏屏气凝神听着,刚听他说到一个开发商,心不由得一抖,恍惚间见司机又说道:“以前土地政策还真不完善,很多开发商都先建起来再补齐证件,出了很多漏洞,这几年政策改变了,好了很多,听说正业集团一直在打通关系,想把这快地的证件补齐。你说,现在的房价那么高,如果这楼证件不齐全,不就成了烂尾楼,这损失资金可是天文数字啊。也幸亏是正业集团这样的大财主,才可以耗这么多年。要是其它开发商早就烂成一片了,你说是不是?”说完,还通过后视镜目光灼灼瞥了一眼林若素苏,似乎等着她回应的样子。
林如苏魂不守舍的对他点了点头,一路也没说话。胸中一股熊熊烈火似乎在心底深处不知觉的燃起,灼烫她冰冷的身躯。
不知多久,她回到她租住的房子。两室一厅的简单套间,和她住一起的还有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叫徐田田,毕业没两年,现在在一家外企上班,两人性格相投,这两年也相处甚欢,在林若苏心中,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
她推开房门,徐田田还没有回来,房间里一片漆黑。
林若苏打开灯,走回自己的房间,脱下外套,换上拖鞋。蹲在衣柜前,从行李箱里拿出几年前在美国和顾思哲合照的相片,仔细端详照片中的韩逸臣和自己,青涩隐晦的青春时期,娇俏俊美的容颜,就像一幅勾勒美好人间过往的丝绸画,透着不为人知的未来和期许。
顾思哲白皙而俊美的容颜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微微扬起的嘴角让人不禁动容,而在他身旁,那个被他揽住肩膀,依靠在他怀里的自己笑焉如花,楚楚动人,一双清澈如水般的双眸透露着满满的爱慕和崇拜。
他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而她面目全非。
林若苏伸手抚摸照片中的自己,苦涩霎时爬满心头。
忽然手中一轻,徐田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抢走她的照片,站在她旁边,一阵惊叹唏嘘,“哇,这是谁啊,好帅好漂亮啊。”
林若苏站了起来,望着她生动的面容,却说不出话来。
徐田田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小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欣羡,追问:“小苏姐,这照片中的人是谁啊。男的好帅,女的好漂亮,真是天生一对。”
林若苏的心丝丝被裂开,一股酸涩翻涌上来,她低头俯视一眼照片,艰涩的开口,:“是我妹妹和她男朋友。”
声音有点颤,可是徐田田没听出来。她满脸疑惑:“什么?你还有妹妹啊,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呢?”
林若苏笑了笑,没再回应。
徐田田开始拿她和照片上的女孩子做对比,仔细端详一阵,嘟囔道:“你妹妹和你好像,就是你看上去成熟很多。”
哪里是成熟,是沧桑。
林若苏在心中感叹。
晚上,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做着梦。
她梦见以前和顾思哲在一起的日子,然后就是她父亲意外生亡,她从美国匆匆赶回来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结果自己还遭遇横祸。一幕幕就像真实画面在她面前涌现出来,让她陷入深深痛苦中,一夜辗转反侧,都难以入眠。
韩逸臣这个周末过得似乎也不大好。
原因很简单,几天前他遇见了跟自己前女友很像的女人。
他那天就打电话去美国,让自己的好友陆浩宇帮忙调查一下。他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原因,而是轻描淡写的说,他昨晚做梦,梦见她了,忽然很想知道她最近的境况。
陆浩宇向来是个不多事的人,隐约感觉出他的语气似乎与往常有点不一样,但也深知他的性格,他不想说的事怎么逼迫也没用,于是干脆假装没察觉出端倪,只是告诉他,等他调查清楚就给他电话。
结果,今天早上陆浩宇就打电话过来了,不过是凌晨四点半,韩逸臣还在睡觉,半夜被吵醒,心底满不是滋味,但是从床头柜拿过自己的手机,低头一看屏幕上跳跃着陆浩宇三个字时,他的气也消了一半。
电话那头的陆浩宇正躺在草地上眯着眼享受周末的清闲,见韩逸臣接了许久电话也没说话,自己压根没察觉到时差问题,不禁打趣道:“哟,大周末的该不会是在泡妞吧,是不是骚扰到你了。不方便我就等会再打咯。”说完竖气耳朵听对方的动静。
韩逸臣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嗓道:“确实打的不是时候,我说你这小子,知不知道现在大陆几点。”
陆浩宇心咯噔一跳,恍然大悟,呵呵一笑:“哎哟,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还一直以为你在美国呢。”
韩逸臣沉默不语,走下床开灯,穿上搁在一旁椅子上的深蓝色睡袍。陆浩宇只听到一阵希希摔摔的声音,知道他在穿衣服,也不等他开口,直接就把他查到的消息说出来:“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查了,现在给你说说。”
韩逸臣“嗯”了一声,拉开紧闭的窗帘,坐在落地窗前的趟椅上,静静听陆浩宇给他汇报。
深夜的南市陷入沉沉的雾霭中,远处零星几处火光,在深沉漆黑的夜里特别显眼,陆浩宇轻亮的嗓音清楚的在他耳边回响。
“你前女友几年前就回国了,听说在你们分手后,你愤然离开纽约去华盛顿的那段时间,她就买了回国的机票,临走时连毕业典礼都没去参加。我还找了她以前的那些朋友,有些也已经回国没法联系上,有些没有跟她联系,现在她究竟怎么样也一无所知。”陆浩宇缓缓说着,仿佛想透过电话感觉他的情绪,可是许久却只听到一阵寂静的沉默。
韩逸臣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相框仔细端详,以至于陆浩宇说完之后,他都没开口做出回应,直等陆浩宇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才回过神:“知道了。那我会找人查一下。“
陆浩宇不解的问:“你是不是这么多年还放不下啊,干嘛还要去查人家。”
韩逸臣沉吟片刻,许久说了句让陆浩宇想吐血的话:“这不关你的事,想知道,等你回国,我再告诉你。”
陆浩宇当时就气得鼻窍生烟,愤愤的挂上电话,内心狂躁:我草!才多久没见,就这么得瑟,想骗我回去陪你,我才不上当。一回国就难逃生天,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回去自投罗网。
韩逸臣握着已经黑幕的手机,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他知道他这兄弟的脾气,一向嘴硬心软,过了一会儿就会自动放下心头的憋闷,开始自寻其乐。他压根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什么事到了他那里都会消化于无形,不仅活得潇洒自在,还特别看得开。
根本不像自己,做什么事都未雨绸缪,事先安排部署,所以也活得比他累。陆浩宇就经常因此嘲笑他,天生就是劳碌命。韩逸臣对此不置可否。
窗外夜色漆黑如墨,韩逸臣趟在椅上,轻轻叹了口气,面对多日来的困扰,他决定找私人侦探彻底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