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苏眉头微皱,白马门门主醉心武道,至今仍未成家,所以,府中是两兄弟共居,只是此人嫌恶环境逼仄,来往繁琐,不仅门中事务都交由二弟白千牧打理,本人大多也是在郊外的一座庄院,不想此时竟回府了。
“拜见主人是应有之义。”
任苏没有理由拒绝,转身将剑放回厢房,随着丫鬟一路穿廊过院,不多时,来到府邸一角的单独院落前。
“大爷已在院中等候,小婢先告退了。”丫鬟在院前驻足,行了个礼后,踩着碎步离去,任苏摇摇头,抬脚踏过院门,下意识一眼扫去,便见院中立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披头散发,劲装戴箍,显出一股英悍之气。
“来了。”
大汉遥遥点头,目光却不为所动,浑身气机隐发,有着几分与天地交融之感,透出烈火燎原般的炽盛。
烈山虎——白千骏!
任苏心中微凛,天狼门雄踞沅州,昔年秦昭游历江湖,先是将这一州有些名气的江湖豪杰挑了个遍,这白千骏正是其中少有的平手之辈,据秦昭述说,此人当时小周天已近圆满,如今三年过去,怕是先天也已不远。
镇定心神,任苏淡然迈步上前,可没过一会,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方才一来便被白千骏吸引住目光,他倒没注意这院落的布置,现下稍稍一看,立时感觉太过凌乱拥挤。
这院落占地不小,比曲梨园还要大上四五分,不过,靠近院门处立了三四十根梅花桩,挨着又掘了片沙地,有四五丈宽,往前胡乱摆着十数块至少两人合抱粗的巨石,地上有着道道划痕,似常被主人家搬动,旁边还有七八沙袋,接着便到了房门前,两个兵器架、一个小校场,以及一口古井,角落则置着一石桌、两石凳。
“果真是一心习武。”任苏哭笑不得,站定在巨石堆前,拱手一礼:“任苏,见过白门主。”
面前之人既是白千牧兄长,又是白马门正牌门主,任苏没想着隐瞒身份,面色自然,心底坦荡。
白千骏目光一凝,一股凶厉气息凭空而生,犹如饿虎捕食横压袭来,任苏心一跳,接着一只拳头平平无奇地打了过来。任苏步伐微动、想闪,但抬头见白千骏双眸明亮,他深吸一口气,振臂迎上,下一刻面上一征。
出乎意料,这拳头力道不大,任苏握掌包住,右肩一震,随着内劲疾蹿而出,掌下有一股温热汨汨涌来。
这瞬间,内劲如泥牛入海化为乌有,任苏肩膀轻颤,但那股阳和之力绵绵不绝,如浪打潮涌般推来,每过一息,便强上一分,不过十数息,他原本生根也似的双足只觉虚浮空荡,仿佛随意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起。
没有丝毫犹豫,任苏抬起左掌,疾电般拍向那只鉄铸般的拳头,却不料掌影才起,那拳头先一步撤了开。
呼!
一掌挥空,任苏身子向前微晃,他强压下震荡的气血,面上血色敛去,平静看向白千骏,似在等待答案。
“不错!难怪能伤到千牧。”白千骏眸中闪过一丝赞赏,“本来我是来找你比试的,不过,拳脚无眼,若是伤了你,误了事,我帮中兄弟这阵子岂不又是白忙活了?”抬了抬下巴:“怎么样?由你挑个时间来比。”
任苏对上那投来的视线,里面酝酿着无法掩饰的炽热光芒,他眉头轻蹙,平静道:“一个月后。”
“好!“白千骏拍手轻喝,喜形于色,似得到了天大的喜讯,这让任苏心里生出一丝狐疑,不由衷多看了他一眼,然而,此人得了回答,精神一时振奋下,有些陷入狂热,在原地迈了几步,忽而一把抓住任苏双肩。
“记住了,到时去城外十里的铸人山庄找我!”
白千骏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风中不断飘来他略带兴奋的自语:“好!只要这一个月劝住那小子……“
呃?
任苏怔然半晌,带着一头雾水回转曲梨园,直到傍晚白千牧办公回来,听闻后前来拜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事还跟他有些关联——
话说那日李奇盗马出逃,四海帮却因帮主杜申明右臂被废发生了逼宫之事,但杜申明在四海帮经营多年,即使武功废去大半,手下还是有着不少忠心耿耿的弟兄。那逼宫的大长老也不想过于损耗实力,使得四海帮如多数帮派一样陷入内乱消亡,便和杜申明达成协议:先全力追捕“罪魁祸首”李奇,功成后杜申明自动退位。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那李奇鸿运齐天,在一次必死的围杀中,竟无意闯入白千骏练功的树林,阴差阳错之下,不仅骇退了追兵,还得到白千骏的欣赏,要收他为徒,再然后,便是因李奇的拒绝引发了这次比武之约。
任苏有些无言,敢情这位是专门过来以大欺小宣扬武力的,不过,要收服徒弟,找秦大哥比试才有用吧。
这只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小插曲,除了多了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感叹,任苏的注意力甚至没有偏移半分。又过五日,当天夜里,任苏外出回到白府,面色有些凝重,到了两日后的清晨,他向白千牧提出辞行。
白千牧也不挽留,叫下人牵来匹膘壮黑马,任苏收下礼,直出了城门,避开来往不息的人流,扬鞭叱喝。
“驾!”
马蹄急切,扬起烟尘滚滚,一路狂奔远去,任苏策马赶了近两日,第三日上午,来到一条宽广江河边。此江河面宽四十余丈,平日里波澜不兴,却因近来雨水丰厚有了些泛滥,此时水汽弥漫,免不了生出几分壮阔。
这是沅州第三大江——五峰江,行至此处,往后青山耸立、岭峦连绵,再走陆路,可得多费数倍时间。
任苏翻身下马,抬腿欲走,手上的缰绳却是一沉,只见马儿昂首轻嘶,铁蹄踏踏,有些惶急地原地转起了圈。任苏望着前面一派汪洋,笑了笑,干脆解了鞍带和辔头,拍拍马头,马儿蹭了蹭他脑袋,欢快奔入山林。
“客人是去哪?”
不远处的渡口上传来一声叫喊,这是个五十上下的老人,身形高大,声音中气十足,显得精神矍铄,他带斗笠、披蓑衣,立在渡口桥头,身后则泊了艘乌篷船,两三丈长,船头还搭了棚子,蓬中隐约见得三四人影。
任苏快步迈过带着些许泥腥味的乌黑沙地,来到渡口石碑前,说道:“去余泽县!”
“余泽?这可不近。”老人拧起了两道粗眉毛。
任苏摇摇头,“放心。不会少你的银两!”说着,他掏出钱袋,选了块银子,掂了掂,轻巧抛向老人。
啪!
银子入手,老人眼睛一眯,微微发亮,却也没冲昏头脑,拿银子放嘴里咬了咬,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少侠快上船吧,刚好满四个人,小老儿可以发船了。”任苏点点头,随着老人上船,顿了顿,弯着腰进了船篷。
不一会,船只一晃,驶离渡口,烟波缕缕,老人摇着舟楫,苍老的歌声回荡江面,沧桑悠远,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