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全身浸泡在寒冬腊月的水桶里,从头凉到脚时,老皇帝又精神矍铄地叫唤了:“贱人!枉我皇儿对你一片痴心,你竟如此不知廉耻,勾搭异族,弃国通敌!”
宛如现场捉贼捉赃一般,他激动得两眼放光,抖着手指头对准我:“谨德皇儿,你看看,你看看!父皇平日里是怎么告诫你来着!你待这妖女一片赤诚与深情,这妖女却如此将你玩弄!!她、她、她将我父子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我疑心若不是呼邪单于的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这老皇帝极有可能还要蹦达两下,再跌足顿脚以示气愤。
不过,玩弄?!
而且是在股掌之上?!
我瞪着圆圆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莫名做出一个“O”的形状来,下意识地又向谨德望去。
只见他果然面白如纸,目光爱恨交织,做出一副又悲又苦的面部表情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惶惶难安。
果然是前世的冤孽。
他如此冤我囚我,还欲下狠手,连一顿饱饭也不让人吃,我却仍对他的一片真心恋恋难舍。
也是造孽。
人一惶急,分辩起来言语就不经过大脑,更没有组织好语言:
“谨德,我听你说,是这样的。。。。”
他悲怆无限,目光难测地凝视着我,突又转头看了看持刀架在老皇帝脖子上,做狱吏打扮的呼邪单于,冷笑道:
”跑马的汉子,威武雄壮?你喜欢这样的异域风情?“
“不,不,不。。。。”我惶急之下,舌头打着结。
“不?!”他悲愤莫名地上前一步,“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心中惶恐已极,鬼使神差地又反应道:“是,是。。。。”
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忽地仰天大笑了几声。
“你果然承认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想听我说,说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借着牢房阴暗的光线,好像看到他眼角似有泪光。
他冷冷地说道:“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我谨德虽然看错了你这个贱人,但是。。。。”
在如此诡异的时刻里,如此悲怆的气氛里,我的肚子又再一次不和谐地发生“咕咕”声,打断了谨德太子幽怨的抒情。
我饿了。
而且要命的是,真的很饿。
简直就是饿到前胸贴后背。
虽然内心也惶恐,人也忐忑,更是面临着六月飞雪般的冤屈,兼且关系着我的锦绣姻缘。
纵使这一切都不谈,为了表达我对谨德太子的一片情意,也不能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以如此一种突如其来,诡异非常的方式,来打断他满腔幽幽的抒情。
好了。这一次我自己承认,我彻底渺视了他的发言。
原因在于,我不重视,不在乎,也不爱他。
更不紧张与他的这一段情。
如果真的很爱他,很重视他,哪儿能因为自己肚子饿就打断了他发自肺腑的发言呢?
好歹要撑着听完啊!!!
孟姜女万里寻夫,人家也是饿寒交迫,但是都扛下来了。
我羞愧地看着他,心内很是自责,不由得将脑袋耷拉了下来。
一时之间却绝没有想到,在他眼里,解读成我负心薄情,终于承认了勾搭蛮夷,卖他卖国的事实。
是谁说过?爱情便是手中沙。
当你真的在乎紧张时,越是想将手握得紧,而沙粒却泄得越快。
而一旁的呼邪大单于好死不死地在此时又极为凑趣地开了口。
他面容狠厉地对着刀下的老皇帝命令道:“叫人送饭菜来!孤的桑娘饿了!”
我呆呆地站着,全身弥漫着一股森冷的寒意。
果然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老皇帝是什么性格?
依我曾经对他的观察与所打过的交道表明,这是一个个性偏执,性格顽固,昏庸透顶却又极度自以为是的老人。
果不其然,老皇帝在呼邪单于如此刺激之下,表情怪异,全身抖了几抖,猛然间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声。
他瞪着眼睛,仿若吃人一般地狠狠看着我,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吃饭?呵呵。本王的饭菜,就是喂了狗,也绝不给里通外国、水性杨花的贱人!”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老皇帝吃人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简直是恨毒了我。
诚然他未必就一定相信我是奸细,因为奸细未必就会如我一般混得如此之尴尬凄惨;但我让他如此饱失颜面,又受人恐吓,天家威严大受侵犯与亵渎,自然再容我不得。
我怀着最后一缕希望般地偷眼望了一旁悄无声息,无端变得静默的谨德太子。
却冰凉彻骨地发现,他眼神表情诡异得吓人。
天知道他丰富的想象力引领着他的思维与爱恨驰骋向了何方?!
我忍不住,又一次深深叹了口气。
经历的事情太多,遭遇太诡异,人就没有办法超脱豁达,始终保持着正面阳光的心态。
会不自禁地变得忧郁,伤感,以及悲观。
虽然也不止一次想过要豁出自己这一百来斤,但却绝没想到是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下。
我勉强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回顾了一下史书所记载的英雄人物,想了一下屈死风波亭的岳飞,以及多年“留胡,节不辱”的苏武,不由得感觉好了许多。
鼓了鼓勇气,踏着飘浮(纯粹饿的,倒和心情没有太大关系)的脚步,越过了谨德太子,一径走到呼邪单于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极温和的语气说道:“你把这老皇帝放了罢。我和你亡命天涯。”
呼邪单于冷峻狠厉的面容刹那间宛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掩不住的喜色跃上了眉梢。
我眼角余光瞅到他握着手把的手微有些松动,那刀下的老皇帝却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地鸣叫起来:“不知羞耻!不知羞耻!我东国如何出了一个你这样的贱人!”
在这歇斯底里的叫唤声中,我看见呼邪单于的手又握紧了起来,眼神又暗沉了下去。
我心中大叫不好,也是人急智生,赶紧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从袖里掏出冰蚕手帕来,一股脑儿塞入他口中,挤出一个尽量正常的笑容来,说道:“这老家伙太吵了,让他安静下来,咱俩才能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