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什么呢?
枢冶时常会问自己。
如今的他可谓风光无限,单单御天阁少阁主的身份便足以让他在灵祁者里横着走,可即使是这样,曾经那些让他恐惧的人,依然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
枢冶有害怕的人,他害怕阁主,那个叫洛元宵的男人,那个称为御天阁主的男人。明明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实力全是拜他所赐,心里却对这个相当于父亲的角色充满了恐惧。
自己在新海学院行动彻底失败,还因此让洛元宵在众人面前蒙受穆家羞辱,即使是亲自指定的接班人,如今能够继续苟活也足以谢天谢地了。
想到这些,枢冶不禁自嘲地笑笑,明明身上的伤口将身下的水洼都染成了红色,那些皮开肉绽的口子甚至由于泡水太久而微微泛白,剧烈的疼痛简直要把人折磨得精神崩溃,即使是这样,他都咧开嘴笑了。
视线从微睁的眼皮下平视前方,即使没有去刻意的观察,枢冶也清楚这里是哪。
这是在三千米的地底,四周是锈迹斑斑铁块随意拼凑着铁壁,它们被巨大的铆钉一层又一层地交叠,并越积越多的码向天空。虽然这些材料看上去奇怪又不美观,却又整体合围成一个规则的圆,整体看上去就像一个被修补过无数遍的庞大铁桶,四周封闭,唯一个出口就是最高处的天空。
塔耳塔洛斯天井,枢冶专用的小黑屋。
在希腊神话里,塔尔塔洛斯是地狱冥土的本体,是人类死后灵魂的归所。
枢冶虽然不清楚神话的地狱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却知道,埋藏在这个天井的亡灵绝不是少数。
井底的景象只能用惊悚来形容,无数的尸骸堆积在四壁,腐烂的、没腐烂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人都有。他们个个面带惊恐,无不是争先恐后地朝着铁壁靠拢,不惜被他人践踏,不惜抛弃尊严,甚至不惜将相守一生的誓言粉碎,纷纷远离这地狱深渊的中心,只盼着天井之上能降下连通人界的“冥河”。
枢冶就躺倒在这井底中心,身边的空气弥漫着肉体腐烂的恶臭和死者陷入绝望的恐慌,可即使是面对这样的一番光景,他都笑了出来。
“看到你还有心情笑,我就放心了。”
无尽铁壁之上仅有的站台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浑身是伤的枢冶已经累得不行,根本就没有去看清来人的心情,可只从说话的语气和声调,他也知道这来的是谁了。
“徐长老近日怎如此清闲?”
“行动失败,我这个老头子也被你牵连,被阁主罚来看管你了。”
徐枯的声音很是沙哑,这种风吹枯草的嗓子听上去无比难受,但在这个地方,说是最动听的声音也不为过了。
“阁主交给你三个任务,给你配置灵械,还特意要我从旁协助,本来是万无一失,最后却在你身上出了问题。”
枢冶安静地听着,直到徐枯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时值大逃亡,穆妮有恩于我,今新海与穆家结盟,尔等却只字未提,计划出了差错,我也认了,不提也罢。”
“既然不想提,那就不提吧。”对此,徐长老倒显得无所谓,只是话头一转,谈话又变得严肃起来。“当年的大逃亡虽然是穆妮救了你,可最后收你为养子的是阁主,这个你得分清楚。”
“我知晓。”枢冶轻声回应。
“知道就好。”
沙哑的声音刚飘了过来,人却早已经离开了站台,一条直通地面的电梯徐徐上升,徐枯显然是乘着它离开了。
锈迹斑斑的电梯看似笨重,速度却是不慢,四个巨大的齿轮不停转动,只不过一会功夫,便已经到了地面。
徐枯走出电梯,才知道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袍之下,就连头部,兜帽前开口的地方,都被封得死死的。
“他怎么说?”洛元宵竟然等在这里,见徐枯上来,这才发问。
“不行。”徐枯答。
“还不行吗?”洛元宵神色有些疯狂。“天之键的预言一个个应验,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无妨,既然知道天之键在新海学院,咱们埋好的人也该启用了,只是这次没能杀了文夕糯,学院还传出她突破绿级的消息,这女娃娃因祸得福,倒是便宜了她。”徐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
“那个程延呢?当初在混乱中放出金光的是不是他?”
“这个倒是不清楚,听线人接触说,他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贱民?”洛元宵阴郁地出声。“新海学院已经堕落到招收贱民当学员了吗?”
“文家这会还打算特招他进装备部,不过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介入了。”徐枯答道。
“这个贱民,明明只是个贱民,天之键却预言这个贱民会决定我们灵祁者的运势,既然枢冶这个废物任务失败没有抓来,那就找个机会做了吧。”洛元宵显得很是激动,手指都被捏得嘎嘣作响。
“是。”徐枯颔首。
洛元宵终究是忍受不住,身上灵源涌动,身上的黑袍都被这股狂暴的气势震得发出破空声,早已青劲爆起的双手终于轰向远处的山石,一层层奇怪的波浪随着拳头激射而出,只一瞬间,山石崩裂,声若雷霆,拳风的余威掀起了阵阵飓风,卷席着滚滚黄沙。
气头已过,御天阁主也理智的多,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对了,最近只顾着新海学院,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一如既往的低调,这次程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只是派了那只黑猫过去,他们还是一点情面不讲,我们的人只是跑得慢了,都受了轻伤。”徐枯赶紧回道。
“有你盯着我还是放心的,只是辛苦你了。”洛元宵显然很放心徐枯,也不再多问。
“这都只是我的举手之劳,若是为了阁主的大计,再辛苦一百倍也值了。”徐枯不敢托大,慌忙答道。
“大计吗?”洛元宵望着远处仍未停歇的黄沙,心中豪气升腾,拍着徐枯的肩膀,哈哈大笑。
“那个日子,已经不会太远了。”
豪言壮语,就连这大漠黄沙,都随之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