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种陌生的触感调戏着肌肤,撩动着血肉,甚至得寸进尺地想要往灵魂深处钻去的时候,许涵醒了。
然后他真切地知道了,这种陌生感是什么。
不是雪白的天花板,不是柔软的弹簧床和带着洗发水香味的枕头。头还有点疼,视觉正在渐渐恢复。
燥热,能感觉到炽热的阳光照射在自己的身体上,毛孔不由自主地排出汗水,这不是安市十一月应该有的天气,二十度,还是二十五度?他无法想太多,身为人类的自我保护的本能被唤醒了,他下意识的想将自己撑起来。
柔和,而且充满了生命的力量,这是泥土的触感,乡下长大的他对此再熟悉不过。他坐起来,安静地等待五感的回归,虽然平时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活跃热血的男孩,不过……尤其在这种时候,少见的冷静。
他渐渐看清了,巨大的树,比他以往看到的任何一棵都要大,大上不只一点半点,那裸露的暴起的树根几乎和他的身子一样宽,这棵树有安市的铁塔那么高,让他不得不高高仰起自己的头,金黄的阳光太过耀眼,以至于他无法看清巨树的树冠。大树像一只远古巨兽,站在他的不远处,恶狠狠地瞪着这个远方的来客,而这样的巨兽,一只,两只,十数只……一直到视线无法触及的远方。无数的树枝和树叶几乎织成了一张笼盖天空的地毯,只有他所处的这片土地一片空白,像是海洋上的一座孤岛,火辣辣的阳光再无阻挡,尽情涌泻而下,让这一片的土地呈现出奇异的淡黄色。他站起来,腿骨发出机械式的响声,这是身体开始舒张的信号。树林的清新,空气的燥热涌进他的鼻腔,四下静得可怕。
好大,这片天地好大。他看向四周,脚下的土地大到没边,离他最近的那棵树至少也有五十米,而头顶那片几乎金黄色的空白至少直径三千米,恐怖——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还在梦境中。
“首先,让我们整理一下思绪……”许涵摸了摸自己毛绒绒的睡衣,已经全是泥巴了。没有树枝,他就用手指在泥土上图画,以此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天气很热,然后这里……这树可真是——”
“我还穿着自己的睡衣,可是为什么没有床和被子……穿越,这种事情小说里倒是常有,可是怎么会在现实里发生呢,科学解释不清的。”
“没有看见动物,泥土黄黄的没有杂草,也没有灌木丛和蘑菇,就连矮一点的树都没有,只有怪树,树叶,怪树……这是什么地方?”
“异世界?巨人国?现在没办法计较这些,可是有一点:我必须得活下去。”许涵自言自语着,活下去?
他怎么活下去?穿越,这可不是平时课上用来打发时间的意淫。
…………
这是真的穿越了。
过去生活了十七年的世界,就这么离他远去了,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呢……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啊。而往后的漫长的岁月里,自己竟要一个人承受这些孤独,一边流浪,一边回忆吗?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里的男主角,或是孤儿,或有着自己的家庭,或死于意外或好心,可是无一例外的,他们对于故土,没有丝毫的留恋,反而对异界有更多的好奇。
可是他不一样,他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几个小时前还在捏着圆珠笔思考着题目,和三角函数奋斗着呢。难道就这样……?
穿越,经过他同意了吗就穿越!
他鼻子一酸,眼前浮现出亲人的身影,最爱的妹妹,不负责任的妈妈,一天到晚不知所踪的爸爸,女神风范的表姐……
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傻傻的死党林胖子,人很多,真的很多。
但无论自己活得多久,往后的岁月里,都没有他们的身影了……
“哥哥。”
“汉子!”
“小涵……”
…………
许涵愣了愣,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穿越,不要这个世界……我要回,回……求你了,我求你了……”
“啊——啊!!!”
泪水越来越大,一滴滴打在攥紧的拳头上,然后瞬间被那火辣辣的阳光蒸发,远古的风轻飘飘地游来,伴随着少年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无尽高远的天空中消散。
…………
不过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尽管缺少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一位倾国倾城的女人)让他成为男人,但男孩的天性让一切负面情绪在一场痛哭流涕中消散的一干二净了,其实哭累了也就好了,哭累了,他反而打起精神来,他想看看,在这无穷无尽的森林的那一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在等待他。
“再见了,陪伴了我十七年的——亲人,朋友,祖国,还有世界,无论如何。”
“我会带着你们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许涵坚定了目光,启程。
头顶是三千米的大圆顶,在这大圆顶下,植被少得可怜,阳光也极为猛烈,许涵算了一下,每两棵树之间相隔大概两百米,假设自己在大圆顶的中心,一千五百米……这距离其实不远,校运动会的三千米长跑他也参加过,成绩是十三分多。
可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他身上没有水和食物,而炎热的天气又使他的毛孔不断排出汗水,这是最致命的。这一千五百米还好,可一旦进入那密密麻麻的树林,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在极端条件下的一切极端现象都是可以解释的清的。
在这三千米的大圆顶下,没有动物,没有灌木或石头都是可以想到的,但那树林里呢,会有什么野猪毒蛇吗?谁都说不准。但路只有一条,不然就只有等死。
许涵尽可能保持速度,每经过一棵树就坐下来休息会,这树可真大啊,直到他真正零距离触碰它的时候,许涵才感受到那种恐惧,完全的生命层次带来的压迫感,这树比他居住的十二层单元楼还要高还要大,他能在那暴起的树根上自在地躺下来,还不是特别硬,巨大的树冠能带来充足的荫庇,稍微止住他狂流不止的汗水。
如今的气温大概有三十度了,跟何况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冬季睡衣,如果不是身体强健,他已经中暑休克了,但许涵还是不放弃自己厚重的睡衣,他害怕早晚温差巨大的极端气候,炎热会使人缺水,水他肯定能在森林里找到,因为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水。但寒冷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他无法生火,一旦夜间气温低于零度,没有睡衣的他将面临生命危险。
赤脚走过第六个巨树,他已经能看见那片树海了,毕竟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可他的脚支撑不住了,脚下的土地虽然不像旱地那么干那么硬,也没有什么小石子,甚至有的地方还能踩出水来,但无论是高温还是长远的路程都令许涵有些吃不消了。
他倒在第六棵树下,可以看到矗立在树海前不远处的最后那棵巨树,那便是他的目的地。
口渴了,他迫切地想补充水分,可条件上不可能,他不会把头埋进土里,他只能希望树林里有一条小河。
但他实在忍不住了,盐、水,他想这两样东西快想疯了,他无力地靠在树根边,试图借它冰凉的触感来给身体降温,将脑袋贴上去,他可以听见大树缓缓的呼吸声。
缓缓的,自下而上,催人入眠。
不!许涵突然清醒了,这不是什么呼吸声——树根啊树根,有生命的地方就有水。如此炎热的环境下,大树每天蒸发的水分都是个恐怖的数字,土壤表面的水分或许可以少到不计,可在地下深处,却有着无穷的水源,被树根以难以想象的功率吸收上来,传输至巨树的各个部分。
许涵的生物学得不好,可以说时常垫底,可这一次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这一念头因身体的极度缺水而疯狂滋长,然后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如饿犬一样伏在树根上,扒开覆盖在上面的树皮,令人诧异的是,就像剥开橘子皮一样,许涵竟然毫不费力,他当然不会相信自己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爆发出潜能什么的,这树皮似乎就是如此。
一层层剥开,三层之后,这一段树根已经被剥开二十多厘米厚的外皮,然后许涵看到了穿越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幕:树根的内部,无数根纤维管子紧密缠绕着,像血管一样!淡绿色的汁液在里面快速地流动,使得这些管子像心脏一样跳动着,凭借着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他本能地想要逃跑,但大树血管里流动的汁液像毒品一样诱惑着他,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暴露的树根,一口咬下去,蔬菜一样的口感,管子被门牙捅穿,急速流动的汁液没有了气压的限制,喷泉一样地涌了出来,水柱几乎将许涵的脑袋淹没,那带着奇异芬芳的汁液,涌进许涵的口腔,经过咽喉,尚未到达胃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全部成为了许涵身体的一部分。
直至数分钟后,许涵才抬起头来,看向无尽高远的天穹。
“爽啊”这是他这一千多米来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他早该想到,万物相生相克,据说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便有解药。难道这句话在这个世界同样适用吗?应该吧。
如今他再也不用为水源而发愁了,全身上下畅快无比,于是他加快了速度,三五步再带小跑,很快就到了森林入口。说是入口,其实没什么标准,没有标志,没有门,但许涵却觉得面前有一扇门,在等待,或是说迎接自己。
回望来时这一千多米,没有绕圈,没有在中途倒下,他甚至觉得这像是冥冥中的安排,不过穿越本来就是这么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他暗暗记下——
“再见了……”他一头扎入密密麻麻的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