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昼夜温差还很大，许暖拉上薄袄外套的拉链，揉揉通红的鼻子。教室里有人在为最后的半分钟倒计时，许暖死死盯着讲台上的挂钟，桌上已然摆得整整齐齐的地理《一本》，上面只放了一只铅笔。对于不擅长的科目，她觉得只有用铅笔才对得起买资料书贡献出去的money，方便二次使用。
放学铃声的第一个“叮”响起，许暖就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东西如同离弦的剑一般弹射出去。从后门艰难挤出的男生看着急匆匆的许暖傻了眼，笑着嘀咕“我靠，许暖跑真快”。
一路畅通无阻，许暖单手扶在高二一班后门墙外，她喘着气抬头瞧见大红的“5”，一时滋味百千。
不一会儿楼道右手边三班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许暖很快回头看一眼又转回头，她没错过那些男生眼里的惊奇，也没漏掉有人给同伴指了自己说“你看，是十一班那个女生”。
她突然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的指指点点，甚至有些自喜。倘若她已然成为站在显眼位置的人，这种显眼已经不止于文科班，就没可能那么容易被遗忘了。
她一时又后悔起来，为什么从前都没有把握机会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就算那个人依旧冷漠着从她身边经过又如何，她也可以挺直腰板——她不过是来等自己的好朋友放学罢了！
许暖怀揣着满满内心戏，一步一步，缓慢地路过二班的教室，假装无意看了几眼。传说中的金语录老师腆着肚子站在讲台上，白灯光打在他的地中海上，几乎要闪闪发光。
挺胸收腹抬臀，许暖抬起头，露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笑容，步子最后停在二班前门和一班后门之间，紧接着转了个身。
随着班主任的大手一挥，刘雨恒迫不及待冲出教室，没想到站了一个女生，一时愣住，女生的脸上也是和他一般无二的呆愣。
“你……你找林阳？”
他挠挠头，为自己的奇怪的问话窘迫起来。彼时林阳和徐宇玮从教室里走出来，徐宇玮一记擒拿臂擒住刘雨恒的脖子，嘴里调侃着刘雨恒也有桃花小妹找。
刘雨恒脸更红了，连连摆手。
许暖抱紧了怀里的资料书，歪头微微一笑：
“不是啦，我不认识什么林阳的，我等的是一班的葛玥。”说着指指一班的教室“他们应该也放学了，我就先过去喽！阿玮有时间再聊，拜拜！”
许暖转身就走，身后还传来徐宇玮被揍的哇哇叫和“你还假装不认识人家”“可开个玩笑嘛”“开你妹晚上solo”“谁怕谁”……
手中的书抱得更紧了，她依旧记得刚刚他侧头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模样，好像所有人都是舞台上的小丑，他从头到尾看得尽兴，就差鼓起掌来。
他凭什么总是这样居高临下，她才不是俯首的臣子，凭什么要奉他高高在上！
许暖低下头，触及资料书封面正上方楷体加粗的红字：一本，猝不及防叹息起来，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一切光环都会变成风中的沙，高考才是最后决定成败的战役。
她抬起头，看见门口同她招手的葛玥，心情又好起来。
葛玥站在升旗台上，一楼教室的灯光透出来，经过一小段距离，只有些许洒在葛玥身上。
“我们分手了。”
许暖脸色没有半分异样，只是抬头看着上方的葛玥。
良久，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小玥，你说以后我们都会去哪儿呢？我们读那么多书，交许多朋友……喜欢了一些人，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吗？”许暖努力组织着语言，仍是牛头不对马嘴，毫无逻辑可言。
葛玥从高台上蹦下来，沉思中的许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爸妈已经安排好了，让我高三去学钢琴，我从小就学这个所以根本没难度，如果文化课能达到往年二本线，能上重点大学。”
“爸妈安排的？”
“小暖”，葛玥牵起许暖的手，手中的小手瑟缩了一下反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是所有人都排斥父母安排的路的，况且，要是我真的不喜欢，也会直接讲出来。”
许暖看着葛玥张扬的眉眼一时间哽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就像《红楼梦》里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那还有什么好……”
我们努力在数不尽的试卷和他人的期望中踽踽前行，凭着学生的本能在时间的夹缝里苟延残喘，然后呢？
操场上跑步的队伍从她们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冷风。
“小暖，找一个喜欢的人吧！他最好长相好成绩好人缘好，不论是和男生还是女生，让自己喜欢上他，你会发现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努力，为了靠近他，你会变得越来越优秀的。”
床桌上的台灯亮了许久，桌上是摊开来的资料书，刚好翻到“洋流”一章，自动铅笔随意地斜放在书上，桌前的人静若雕像。
她的脑袋里全是乱掉的编码，一时是天台上一起看星星的林阳，一时是笑着和她打招呼的林阳，一时又是那个食堂里对自己露出厌恶表情的林阳……她甚至怀疑这些真的都发生过吗？完全矛盾的东西却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闭上眼又是今天放学林阳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间变成了葛玥的脸，嘴巴一张一合认真地说着小暖找一个喜欢的人吧最好他……小暖我要转学了不能再和你一起逛操场了……
他们这群人，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