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波澜不惊地继续着,我父母也如从天而降,带着一大堆行李回来了,那些我都无动于衷,我感兴趣的是,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问才知道,二十几岁,比我大几岁。
“干嘛,国外还送小孩啊?”我问爸妈。
“这是你的大哥。”我母亲一边归置行李一边跟我说。
“大哥?我可不记得你给我生过一个哥哥。”
“这是我好姐妹的儿子,她现在还有点事,把她儿子托付给我几天,今天跟着来熟悉一下。”
我望向那个小子,他可是黑得像一块炭,眼睛里的白眼球和牙齿更显白,衣服穿得很没有品位,一副邋遢的样子。
“妈,你们的房子我都帮你们打扫好了,可以直接入住了。”我父母不住山上,他们在市区有一幢两层的小洋楼,这洋楼也很漂亮,只是久未有人居住,略显沧桑,屋前屋后都有杂草丛生,我隔山差五会过去收拾一下,但懒得拔掉那些野草,这野草跟空屋才更搭,我并不住在洋楼,我喜欢住在山上,父母也拿我没办法。
“我要先回去了。”
“我们刚回来,你就这样走啦,过几天我们还要出去一趟呢。”
“我已经习惯了。”我说完就吹着口哨准备走了。
“回来,江山,你还没认识一下你这位大哥呢。”妈妈喊了一句。
“下次吧,我现在有事。”
有事?我能有什么事,不过这个借口总是让很多人无可奈何。我闲着无聊去学校转了一圈。猛然发现布布跟一个我应该认识的人在散步,对,大山的舍友,我曾疯狂地跑到他们男生宿舍去,那段凄惨的岁月啊,我看到过他,也记起有次我打电话给大山是他接的电话,还曾碰到过,站着聊了两句,他曾警告似的跟我说:“不知道大山怎么想的,那种人!”可当时,被爱蒙住双眼的我,从来不去深究一些让我觉得对大山不利的事,只在后来慢慢回想,才悟出了一点东西。我脑子里在飞速地转动,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两个怎么会有交集呢,难不成是因为我?但看他们两人的样子,好像不是刚认识,倒更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我太受打击了,他们居然瞒着我这个老大交往了这么久,今天若不是我撞见,我还蒙在鼓里呢。不过有一点值得开心,布布终于放下旧恋情,开始了新恋情,只是这一段我一无所知,我突然感到厌烦起来,我跟大山已成陌路,而同为双方舍友的这两位居然走到了一起,我敢肯定,他俩就是因为我们才开始联系的,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我看着他们绕着跑道一圈圈地散步,时而看到布布笑得弯下了腰,时而看到那男的轻轻拍打布布的肩膀,原谅我,不知道那男的叫什么,不过我到现在还隐约记得他长什么样,太气人了,我真是无故找罪受。做贼似的侦查了一番,等布布送他上车,我就走向布布。
“怎么,恋爱啦?”我单刀直入,布布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有那么一刻她显得很不自在。
随后她就挽过我的手说道:“哪里,老大,那是大山的舍友。”算她老实。
“跟大山的舍友谈恋爱有何不可?”
“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通常这个回答是真实的,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算了,只是不要提起我或者大山就好了。”
“没有,我们都没有提。”
我心里真是失望,明明希望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大山的事,或者侥幸能听到大山记挂我的消息,可嘴上却说着不要提起,然而,现实还是打败了想像,生活再一次证明,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之瀚却是一个极度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可他就从来没受过伤害,真是佩服他。我转念一想也许他们提了,只是不愿告诉我,但是这个有着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大饼脸的布布跟我说话的时候用她惯用动作,用食指在半空中用力地点了一下,并加强语气回答了我。于是我信了。
我一不开心,也就不想继续那个不值得留恋的话题,我和布布一同走向了108室,也就是现在的305室。新宿舍只有四张床,床下面是个人的空间,有电脑桌,有书柜,有衣柜,条件感觉变好了,人情却好像淡薄了,好学习的彩川自己退出搬到了另一个宿舍,虽经常过来305,但总有很多事没法随时参与了,人就这样,一分开,就觉生分。
舍友都去上自习了,当然,很多好学的人,没课的时候也去图书馆,也去上自习。我觉得无聊,在书柜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书。这时电话响了,妈妈打来的,也好,不管平时多么不想接的电话,只要是在我无聊的时候打来的,我都会比平常积极了很多。
“江山,过来跟爸妈一起吃个饭,过几天我们要去南极。”
“哦,好啊,在哪里?”
“在你住的地方啊,爸妈想看看你过得好不。”
“很好啊,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已经买了一些东西,在你住的地方,我现在已经开始做饭炒菜了,你赶紧回来,帮我带瓶醋。”
真有小时候的味道,妈妈总会拿钱让你买东买西,也就是买东西,那时的饭菜确实很可口,总记得妈妈炒好菜,就把它放在窗口,我就接进来放在餐桌,以前我们的家是四合院,侧边相连的两个房间有一个窗户相连,一个是厨房,一个是餐厅,看似彼此独立,而又彼此相连,我还喜欢那灶台,那灶文公,那烟囱,那大锅,可最后,爸爸一个主意,把我的这些美好给毁了,他把四合院推倒重建了两层小洋楼,这就是我不喜欢住小洋楼的原因。
我又跟布布扯了几句,就道别回家了。刚到山顶,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我立马跑进厨房,把醋交给妈妈,“记得报销哦。”
“行,妈妈本来要送你一套从国外带回的裙子还有一双羊皮小高跟,如果你喜欢,也得用钱来买哦。”
“国外的就一定好吗。”我不屑地说道。
“国外的不一定好,但是我买的那套真的不差。”
“你不知道我很少穿裙子?”
“就是因为你很少穿裙子啊,换个造型换个心情。”
“我心情一直很好啊。”
“好,还可以再好啊。”
“好吧,我接受你的美意。”
我奔进卧室里,大叫“放哪里了,放哪里了?”
“在你的衣柜里。”
我一打开衣柜,一套红灰相间的裙子高傲地站立着,仿佛知道我会相中它似的,我拿出那件裙子仔细地瞧了一番,真的好漂亮啊,还没穿上,我就已经感觉到我穿上一定会很好看,那斜斜V字领,旁边还点缀了一圈凸起的小圆点,修身的上身让人感觉一穿上就精神抖擞,还有那手感细腻的布腰带,松松地垂在两边,一长一短的下摆显得动感十足,整个色彩的搭配,高贵而又略显大气。我又看了一下小高跟,柔软的羊皮还是我喜欢的咖啡色,我真是爱不释手,立马换上,转身跑到厨房看妈妈做菜了,妈妈边做,我边吃。“真好看,谢谢妈妈。”
啪的一声,我听见休闲屋里有动静,爸爸在院子里练太极,那休闲屋的声响是怎么回事。我快步奔过去,原来是那位新来的小伙子,他应该是在看书的样子,可能放回书架的时候把书掉地上了。他对我笑笑,我也报之一笑。不过他随意进入我的休闲屋,还是让我有点不痛快,我也想像不出这个黑家伙看书的样子。
“吃饭了。”妈妈在厨房里喊道。
“江山,这是华仔,华仔,这是我女儿,你见过的。”我妈妈介绍到。
“你好!”我主动问候了一声。
而那黑小子却害羞地笑了笑,我感到莫名其妙。
吃完饭后,我带他们转了一下这个小山,顺便看看我的成果。爸妈先是愣愣地看了一会,而后啧啧称赞,直夸我长大了。
“江山,爸妈到时去南极的时候,华仔要暂住小洋楼那里,有什么事,你帮着照应一下。”妈妈私下偷偷地跟我说道:“他母亲深陷债务危机,你要多理解一下。”
“他从国外回来?”
“他在国内做装修,是个小包工头。”
“怪不得”,我联想到他一身土里土气的样子,心下恍然大悟,然而疑虑迫使我继续追问,“但是为什么要住我们家啊?”
“他母亲怕有高利贷找他儿子麻烦。”
我发现那黑鬼此刻正贼贼地看着我,简直是明目张胆,这让我窜出一股无名火,我朝他瞪了一眼,但他还是不为所动,看来脸皮很厚,黑色的那层是额外加上去的,他这幅熊样,高利贷才懒得找他。他木讷地杵在那,除了看着我就没有别的事了。我走到哪,他跟到哪,我大叫让他别跟着,他依然无视我对他的粗鲁言行,傻呵呵地笑着,对于这类人,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的这种专注,这种不依不饶,放在其他事情上一样会有成效的,我已经无可奈何,任由他跟着。他已经看了我很久,跟着我很久了,虽然我一直回想他的家境,他的外表,以此来激发自己的同情心,也不至于把自己气死,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发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觉得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噗呲一声大笑了起来:“你脑子没毛病吧?”
这种话从这个身板结实,短发很短,根根朝上竖起,除了脸黑,手黑,指甲里还藏了很多脏东西的家伙嘴里吐出来,我真的接受不了,不仅不去相信,也不允许。我见这个华仔不仅白眼球很白,黑眼珠也很黑,骨碌碌地清楚地转动着,我对他一点美好的幻想都没有。他受伤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又笑着对我说:“我很喜欢你!”
我已经受够了,突然蹦出一个人,跟我说了一大堆如果从大山嘴里说出来将会是异常动听的仙乐,然而从华仔口里说出来,我真想打爆他的牙,就着他说的话吞进去。
我跟父母抱怨,他们都怪我小孩子脾气,说华仔是跟我闹着玩的,其实华仔很机灵。
这跟机灵有半毛钱关系,但也许,我爸妈在场的时候,华仔都毕恭毕敬,虽然穿得很不礼貌,但却经常把两只手掌握着放在胸前。这虚伪的家伙,等我父母一转身,他就原形毕露,表现得比我还自在,仿佛他已经在我这山上的家住上了好几年。还好,不久,他就跟着我父母下山了,虽然他不情愿地在后面拖拉着步伐,然而我父母已经走在前面,他也不得已跟着离去。看他这种挫败的样子,我心情不禁打大好,朝他扮了个鬼脸,却忘了这种略带挑逗的动作极有可能大大鼓舞他的信心,他咧开嘴开心地朝我挤眉弄眼了一番,我赶紧关门闪人,以免被他恶心到。
又过了几天,我去小洋楼找爸妈,发现人都不在,只在花厅看到了华仔,那里有很多名贵的室内花,是爸妈从各地通过各种渠道采购回来的。平时我就浇浇水,施点肥,没怎么去欣赏,我更喜欢的是自己种的那些花草。华仔在那里或蹲或站,一个人还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真是可怜,一个人总是有这样的尴尬,久了没说话,都会忘记自己的声音,为了不忘记就自言自语吧。
“华仔,我爸妈呢?”
他扭头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用充满希望的眼神说道:“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找你有屁事!”对付华仔,我忍不住用上了一些粗鲁的语言,仿佛这样就可以拉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然而华仔显然具有很强的绝缘功能,对一切辱骂充耳不闻。
“小妹,你不来看看这些花?”他叫我小妹,初次听到这种称呼,还是有一丝温暖的情怀。
“真的很漂亮!”他脸上带着祈求的神情说道。
我有那么一刻想要走过去看,但我踌躇了一下,想想还是算了,他懂什么漂亮不漂亮,凭什么他让我看我就看。
“我有事先走了,那花我经常看,你慢慢欣赏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用深切的目光送着我,我感觉到了,但我无情地拒绝了,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