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岁月无情地在我脸上刻下“苍老”二字时,它在诏告世人:那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女单身再不“处理”自己就彻底嫁不掉了。不少人怕我忘了年龄,老在耳边提醒我:“夏春你属啥的?”“你是几几年的?”不明真相的人还投来异样的目光,亲朋好友更是急不可待,操碎了心,我真受了那关心得让人难受的目光,于是下定决心违背誓言嫁人了。
“找不到我爱的人,就找一个爱我的人。”在史平的一个结婚纪念日,我在日记里写道:如果从今天起谁第一个说爱我,我说嫁给他,条件是地理环境、家庭条件不能超过当初的史平,我要让史平知道,他曾经爱过的人并非都是那种见异思迁贪图享乐的人。
在我写下这句话没多久的一个秋风吹落黄叶的日子,一个同父亲一样也是八弟兄中的老幺更巧的是和史平同一天生日的男孩李庆羞怯地结结巴巴地对我说:“夏春,我听人说,我心眼特好,正直善良、聪明能干,可是命运不好,个人事拖到现在也没解决,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好好爱你一辈子。”
我不像前几次一样,有时连看都没朝他看一眼就挥手打发他走,这次我正眼朝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感觉那张帅气的脸上还充满稚气,便取笑他:“你才几岁?小小年纪便想娶老婆?”
他被我盯着时已低下了头,这时又听到我这样说,更不知怎么回答,脸红一阵白一阵,抓耳挠腮,半天才怯怯地说:“早就二十老几了!”
“哦?你不会虚报年龄吧?”
“当然不会,不信你去问介绍人?”
“不必!”有这必要吗?你的年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怎么样?”他仍怯怯问。
“怎么样?”彼此尚不认识,什么怎么样?根本不怎么样!就算怎么样又怎么样?
我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虽然我说过谁第一个说爱我就嫁给他,但没想到仅几面之交他就说这话,而且还是“小儿科”。
“是不是因为我太穷?”
穷,的确穷,穷得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扒出来的八十年代流行的尖领西服套在身上,骑着一辆大约从破烂厂买的破旧加重自行车来相亲,多有胆量多有意思!还是真把我当成那种买一送二的处理品?
“穷怕什么?穷而不惰,勤劳也能致富。这世界没有饿死的人!”我实话实说。
“是不是嫌我没文化?你是老师,你可以教我呀!”诚恳急切得好像真要从头学起的样子。
“介绍人说你从五岁上到十六岁,我从七岁上到十八岁,刚好半斤对八两嘛!”
“别说,说到丢人!我那哪是上学,纯粹是瞎混。”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知道我比你大多少吗?”
“当然知道。介绍人早告诉我了。”
“那你吃错药了?没听说‘只许男大七,不许女一’吗?”其实我压根不信这些鬼话。
“我妈比我爸大六七岁啦!她说老婆大好,会心痛老公,事实上我爸过了一辈子现成日子,凡事都是我妈操心,所以年龄不是问题。”
“这么说你是想找一个替你操心的人,你好过现成日子?”
“不是不是。绝不是这个意思。”他急了。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你放心!我不会跟我爸一样的!”
哼!你跟谁一样干我啥事?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但我嘴上还给他点面子:“那你不怕人家说你找了个老妈子?”
“怕什么?谁高兴就让他说个七天加八夜去!”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你找个年龄大的,有一天对方老了,而你还年富力强的话,有些事不是你现在所能想到的。”
“说老都老了,就算你老到走不动了,我还能动的话,我会好好关心你照顾你。”显然他没听懂我的意思,而且一厢情愿地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不知为啥我想耍耍他:“说起来我比你更穷,你一无所有,总比倒欠银行的要好,我还欠银行两万块钱呢!”
“那好!欠钱好!”
“欠钱好?什么歪理?”
“欠钱我才好帮你呀!”他有些兴奋,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身无一技之长靠什么帮?”
“我堂堂一等劳力,好手好脚,你刚才还说,勤劳也能致富啦?我从不怕吃苦,在老家时我和老汉种几十亩地呢!”看不出还会用我的话驳我。
“其实打了三四年工,虽没挣到几个钱,有姐弟支援还不曾借钱。借姐弟的钱这两年已还清。”
“原来你骗我,幸好我没被吓着。”他挺得意。
人,不能给他好脸色,给了好脸色他竟天天来,就算我不搭理他,自顾自写写画画,他也不走,一个人听歌或看电视,轰都轰不走。
我和他交往从没想过要记下什么认识的日子啊结婚的日子啊,更不想过什么纪念日的。我到今天都不记得我们是哪一天结的婚。不像跟史平交往,除了我分不清究竟算哪一天分手外,哪一天和他认识,哪一天收到他第一封情书,哪一天到他学校或他家去,哪一天他到我学校来,他哪一天过生日哪一天结婚,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应该是过了半年吧?李庆跟我说:“夏春,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如果你不反对,我们结婚吧?早点结婚早点安心,我也好正正经经找点事做,一晃都半年了,我啥都没心思干,老这样也不行呀!”
“你真的爱我吗?”我早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涩的小女孩了,这样的话不再像先前那么难以出口,特别是在我看来不如我的人面前,不会觉得难为情。
“那还用说,我当然爱你!”
“有多爱?”
“很爱很爱!”
“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吗?”
“那当然!”
“那你爱我哪一点?”
“哪一点都爱!我笨嘴笨舌也不会讲话,你就别为难我了。总之,我真的会好好爱你一辈子!请你相信我!”他边说边抓耳挠腮。
“是吗?怎样才算好爱好爱?”
“即使累断筋骨也不让你吃半点苦,受半点罪。只要能挣钱,我啥都可以干,而且我从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挣多少分文不少全交给你,保证不会乱花一分钱。请你放心!”
“你不乱花钱,咋打那么多年工连一分钱也没有呢?”
“人没成家,没有压力,谁想到存钱?有一分还想用两分呢!”他又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傻笑。其实他每年寄两千块钱让他七哥帮他存,结果被他七哥开什么砖厂,没多久就倒闭了,钱也不打算还他。
“可是我却不会爱人,特别是我自己,相反恨死自己。”我又说的真话。
“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我也没必要告诉他。
又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人不笨,甚直有点小聪明,比如我录音机上的快倒键坏了,想学一首歌时必须放完换一面快进后再换过来才行,他卸开外壳,三下两下给鼓捣好了;洗衣机脱水槽坏了,冬天棉衣晒很久都晾不干,他知道了,又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发现是皮带松了,剪掉一截再接好,一试果然能用了;电灯开头、电视线路什么的有问题更不费吹灰之力三两分钟准搞定。
还有,他借车带我去批发市场进货时,会趁我不注意来个急刹车,我没防备,自然的反应是赶紧搂着他的腰,我问他有好路干吗不走偏走坑坑洼洼的地方?他神密兮兮地说:“不能说,实话实说你会骂人。”
是吗?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说出来我听听,保证不骂人!”
他问:“如果我专挑好路走,你会乖乖搂着我的腰吗?”
“当然不会!好哇,原来你有意吃豆腐?”
“免费的豆腐放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你是坏男人吗?那你一定常这样吃人豆腐?”我随口嘀咕了一句。
他见我面无表情,吓得手足无措,急忙解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天地良心,只对你这样,别的女人再好我也没兴趣。”
“如果不心虚,何必紧张?”
“我没紧张啊?”
想当初史平用嘉陵载我去看电影时规规矩矩,专挑好路开慢车,从来不耍心眼,有时倒希望他耍点小花招呢!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他是好男人中的好男人而难以忘怀吧!
李庆每次来都装斯文,努力表现出文明而且很有求知欲的样子,而且很多人证实他没有不良嗜好,当他催过几遍要结婚之后,我便在政府工作的小弟说:“老弟,帮忙办张结婚证吧!”
“谁结婚?”
“当然是你老姐呀!怎么?不可以吗?你盯着我脸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吗?对了,我还有一对朋友也约好我们同一天结婚的。请你帮忙疏通一下!怎么样?”社风日下,本来啥条件都成熟,证件也齐全,可有的工作人员还要敲笔竹杠再给办事,让小弟帮忙又没违反原则,走这点后门应该没关系吧?
小弟一直睁大眼张大嘴,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然后伸手摸摸我的头问:“姐,你没发烧吧?”
“好好的你诅咒老姐呀?我看你才有毛病,你不是一直都巴不得老姐早日嫁掉,生怕嫁不掉将来成了你的累赘吗?现在该如愿了才对!”
“姐呀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终身大事非同儿戏!我见过一些小丈夫,都是些长不大的废物。你看我干什么?跟你一样我脸上也没有花!你知道我是个例外,老娘死得早,我不得不学会自立自强。不说别人,就说我们老汉,不过比老娘小一岁而已,窝囊一辈子到老没人瞧得起。所以我更得严格要求自己,大学三年也是锻炼人的好机会。信不信,跟他结婚到时有得你受,大小事事事亲力亲为,我是100%不看好他……”小弟并非言过其实,后来事实证明,不幸被他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