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喝完了一杯茶,又喝了一杯,竟招手想要添一杯。闵敏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魏珠。
魏珠朝前走了一步道:“皇上,这金桔儿蜂蜜水固然是好喝,但终究还是甜了些。万岁爷这样子喝,怕是连午膳要用不进了。”
康熙翻了翻眼珠子:“朕好不容易习惯了闵敏在这里管头管脚的,怎么着,你也要来插一脚。”
魏珠一愣,随即又笑了:“万岁爷您可就别埋汰奴才了。”
康熙放下了手里头的杯子:“罢了,今儿朕心情好,就由着你们摆布了。说吧,接下来要朕做什么。”
闵敏和魏珠面面相觑,前头瞧康熙的脸色还不太好呢,怎么才一会儿心情就好了?
魏珠试探着说:“万岁爷,要是您真的让奴才们说,那奴才可就真的直说了?”
康熙往后靠到椅背上:“说吧。”
魏珠笑道:“万岁爷,奴才就是想说。这大过年的,您要不就别看折子了,到处走走,散散心?”
听到魏珠说这样的话,闵敏心里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可是在紫禁城了,走来走去都是高高的宫墙。那个御花园也就巴掌大而已,哪里有东西可以逛。没准还遇到给各宫娘娘请安的阿哥,闹不准又是一肚子气,哪里散的了心。
哪知康熙倒点点头:“行,那就去德妃宫里坐坐吧,老十四不在,估摸着她也怪想念的。”
“嗻……”魏珠应道。
这一日天气是极为晴冷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净透如琉璃一般的澄澈来,让闵敏瞧着有些睁不开眼。她心里隐隐觉得魏珠的提议,并不是让康熙去瞧瞧德妃,似乎另有意图,只是一时想不到,便只好乖乖跟在后头。
穿过启祥殿,闵敏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这启祥殿穿出去是西六宫,可是德妃的永和宫却是在东六宫。直到康熙一行人安安静静的到了咸安宫的门口,闵敏才回过神来,是了,今年,是废太子被圈禁的第一个春节。
咸安宫的大门紧闭着,那股清冷劲儿一如往昔。只是因为废太子被圈禁的关系,那种神憎鬼厌的晦气,真是连边上的储秀宫也波及了。
魏珠往闵敏这边挪了一步,闵敏会意,带着康熙绕到了后头的耳房,正要推门,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皇上稍等片刻,奴婢去安排一下。”
康熙点了点头。
闵敏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康熙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一抬头,忽然发现一支梅花从耳房边上的矮墙探了出来,花色淡红,叠瓣重蕊,很是清秀。康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却什么都没有闻到,不禁有些纳闷:“魏珠,这是什么梅花,为何没有丝毫香气?”
魏珠凑近瞧了瞧,无奈的摇了摇头:“万岁爷,您可是问倒奴才了。”
康熙呵呵笑了笑:“这宫里头竟也有你不晓得的事情。”
魏珠也不觉得尴尬,只是轻声道:“奴才脑筋本就有限,便想着都顾着万岁爷近旁的事情,这些旁的,是越来越没有心力了。亏得这两年闵敏、称心、沁儿和金水是越发的长进,不然奴才还真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顾得万岁爷周全。”
康熙轻轻叹了口气:“这话,竟有些似曾相识。”
魏珠愣了愣,也跟着叹了口气:“奴才记得,师傅把万岁爷的起居交给奴才的时候,似也这样说过。”
康熙笑了笑:“是啊,时间过得也是快,一眨眼,你也如梁九功一样,带出了好徒儿了。”
魏珠见康熙满眼之中毫无戒心,没来由的心里一颤,还好这个时候,闵敏回来了,便道:“皇上,闵敏一定知道这是什么花儿。”
闵敏一愣:“师傅,什么什么花儿?”
康熙朝着那枝梅花道:“朕方才与你师傅说,这枝梅花如此清秀却又没有香气,若非朕偶然抬头,竟不知她在这里开的这样娇妍,不知是什么品种。”
闵敏笑着回答:“回万岁爷,这株叫做杏梅,原是晋嬷嬷种得,说它好看但是并无香气,便不怕冲撞了主子。”
康熙点了点头:“这确实像静哥的作风。”
闵敏又道:“里头的宫人奴婢已经命他们退下了,皇上且随奴婢来。”
魏珠让到一边,让闵敏在前头带路,自己跟在康熙的后头,静悄悄地进了咸安宫……
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康熙才退了出来,眉目之间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
闵敏和魏珠交换了一个眼色,魏珠道:“万岁爷,时辰不早了,可是摆驾永和宫?”
康熙点了点头,跟着魏珠走出了咸安宫,闵敏赶紧让侍卫太监们归位,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么一折腾,到永和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德妃正在四阿哥、四福晋和十四福晋的陪同下用膳。显然,没有人料到康熙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真是且惊又喜。
“都起来吧。”康熙的声音虽是懒懒的,但终究还是有一些些难以名状的欣慰,悄然间流露出来。
闵敏把这一些些微妙的表情看在眼里,自然也能把德妃见了康熙这般神情之后,满眼的欣欣然看在眼里。她觉得有些好笑,康熙的这份心情分明和德妃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是德妃却满心都认为,是因为永和宫里头的这番天伦佳景,让康熙的心头泛上了几丝温情。
其实也是无妨,闵敏在心里和自己说。如果不是因为康熙心疼德妃要面对一个没有十四阿哥的春节,他也未必会过来永和宫。
宫人已经手脚麻利的添上了一副碗筷,德妃也把主位让了出来。
“罢了罢了,都不必拘礼,”康熙摆了摆手,轻轻落座,也示意大家都坐下。
站在德妃身后的扶月已经手脚麻利的为康熙布菜,可是却让闵敏好生的奇怪,算起来,扶月应该在去年就满二十五岁了,怎么还会在宫里头当差?难道宫里头特别得宠信的奴才,会让主子下意识忘记了年龄的传说是真的?
想到这里,闵敏忍不住又在心里哼了一声。唉,太多人提醒过自己了,别以为能像一个普通宫女那样到了年龄就得了恩典,还是老老实实当差吧,然后看老天会怎么安排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后头的命运。
“这道荷塘月色原是闵敏还在景阳宫的时候想出来的菜式,臣妾觉得很好,便让宫里头的厨子去学了。唉,总是不觉得有闵敏做出来的那般手艺。”德妃轻轻夹了一颗蜜糖莲子放在康熙的碗里头,“不过后来扶月动了脑筋,竟也模仿出了十之八九,皇上您试试。”
康熙呵呵了两声:“闵敏这丫头在小厨房里头的心思,也真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沁儿和金水经她调教了这样许多年,也总是觉得不得那份细巧。能做出个十之八九,着实已然不易。”
德妃道:“万岁爷说的是,有时候啊,臣妾还会想,闵敏的那些个手艺,可是都成了精吗,这样的让人惦记。”
康熙倒被逗乐了:“闵敏啊,你还不过来领罪,德妃说了,你的菜式里头藏着狐媚子呢。”
闵敏的嘴角有一种想要抽筋的冲动,只是主子们高兴,自己这个穿越的奴才也是必须要认认真真的助兴。于是,她麻利地跪倒在一干人跟前,认认真真答道:“万岁爷,德妃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做菜,用的可都是寻常的油盐酱醋,并没有放了什么香灰之类的东西。”
接话的竟是十四福晋,她掩着嘴笑着:“皇上,您这样说话,倒似显得额娘好似总操些没来由的心,白白担了恶名,额娘好生冤枉。”
德妃轻轻咳了一声:“皇上,您瞧瞧,您这一声玩笑不打紧,却叫孩子们认真了。”
康熙笑道:“是啊,德妃说的是,确实是朕说话不合适,闵敏,你起来吧。”
德妃道:“塔娜,胤祯而今不在京里,你平时也多来走动,便不会这样生分了。”
十四福晋点了点头,伸向那道荷塘月色的筷子忽然顿了顿,转而夹了一块咸蛋黄腰果搁在嘴里。
闵敏站起身,退到一边,才发现自己站着的位置,正对着十四福晋完颜塔娜。
这是她头一次这样近的看到十四阿哥的嫡妻。她长着一副弯弯的眉眼,有着和寻常满族女子不一样的温婉秀气。瞧着她那副娇小的样子,闵敏忍不住开始想象她和十四阿哥相处的样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话,怎么喝茶怎么吃零嘴的。心里头又觉得好笑,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惦记这些琐事的?难道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进十四阿哥家的门,所以便忍不住要揣摩一下主母的状况吗?只是这一位似乎不是那么好相处。闵敏的鼻子不自觉的轻微皱了一下,只是这位十四福晋大约也没有料到,那一道十四阿哥喜欢极了的咸蛋黄腰果,其实也是出自她的创意。
那一边,康熙接着德妃的话道:“是啊,老十四不在京里,你额娘这里也显得冷清,平时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趁弘明还不用上书房,也带着他来瞧瞧德妃,热闹一些,便不会太多胡思乱想了。”
德妃笑道:“皇上瞧您说的,似乎臣妾整日里百无聊赖就在瞎捉摸似的。况且胤祯就算在京里,也不如前几年那么空闲可以多来走动了。孩子们总有孩子们的前程,臣妾啊,素日里和扶月他们聊聊天,或是写写字抄抄经,为万岁爷和阿哥们祈祈福,日子充实着呢。”
康熙轻轻拍了拍德妃的手:“你的性子,素来是厚道宽仁,也亏得有你和佟贵妃,后宫里头才这样的省心。“
德妃把手覆在康熙的手背上,笑着说:“臣妾这可不敢居功,亏得贵妃姐姐处事公道又仁厚,大家的相处才会这样融洽。想来臣妾这些个妇道人家,也不能在大事上为皇上分忧,只能安安分分的,不让皇上为后宫里头那些琐事操心,就是大大的满足了。”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抬眼看到四阿哥一如既往的冷脸,想想他过往做的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有些忍不住的好笑:“老四也是,平时也和你额娘多热络热络。总是冷着一张脸,纵使花了再多的心思,不说出来,你额娘哪里知道你孝顺。”
四阿哥认认真真起身道:“皇阿玛教训的是,儿臣知道了。”
康熙先是一愣,接着又不禁失笑:“朕说了不必拘礼,你怎么还这样生分,坐下说话。”
四阿哥应了一声是,便又坐下。
德妃笑道:“胤禛素来都是这样的,万岁爷你也不要责怪他。这几年亏得济兰多加提点,已经比前头好多了。只是他的性子就是生的这样清冷的,要他做出胤祯那副亲热劲儿,还真是难为他了。“
四福晋轻声道:“十四弟的性子最是热忱,王爷在这一份上可是追不上了。只想着得了空能为额娘呈一些自己种的果子,或是私下为额娘抄写一些经书,心里头就已经觉得很是平安喜乐了。”
德妃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些享受天伦的舒心:“皇上,臣妾就说了吧,有济兰瞧着,胤禛这边自然也是有他暖心的地方的。”
闵敏静静瞧着,终于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别扭的地方。是的,托德妃才露出的那一些些舒心的福,闵敏才察觉到,没有十四阿哥的这所谓家宴,正是客气到了一定的程度。回忆先前几年瞧见德妃坐在两个儿子中间,或者和良妃及八阿哥坐在一起,即便有些宫廷间的客套,但是十四阿哥总有法子捣鼓出一些如同寻常百姓家的那种热络来。这大约就是德妃偏爱十四阿哥,及康熙晚年和他更要好一些的缘故吗?
唉,这种冷清,真是让十四阿哥的存在显得更重要一点了。
闵敏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康熙的心里头,总感觉那一位要比十四阿哥更上心一些的样子。唉,这些天家血脉也是可怜,再心疼也只能迂回婉转的瞧着照顾着,难怪皇帝们都不长命,应该就是操心太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