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看着闵敏,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觉得,九哥不该让我以为,皇阿玛对我有意,八哥不该明明知道传位真相,还让人挑拨额娘叫她误会?”
闵敏还是不说话,尽管她有些讶异,为什么十四阿哥会这样说。
十四阿哥看着她的样子,挠了挠额头:“罢了,都告诉你吧。八哥早有写信给我知道,皇位之事并无争议。只是他觉得四哥大约不会乖乖遵照皇阿玛吩咐,让他照看理藩院,便说,要做一些事,让四哥威信有损,这样才有掣肘他的砝码。不过到后来,他也没有料到九哥会做的那么……便不好收拾了。”
闵敏眯了眼睛,因为她不知道八阿哥的信,是什么时候送到十四阿哥手上的,所以无从判断他的这番心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或许,根本也是他连环招中的一个。
十四阿哥拉过闵敏的手:“我知道,你心里头一直不喜欢八哥,尤其是早些年,他总是撺掇我和九哥,从你这里刺探消息。但是,八哥也有八哥的难处,闵敏,你能不能答应我,若可以,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帮他?”闵敏看着十四阿哥,她赶紧自己有点不懂。
十四阿哥笑笑:“给他留一些体面。”
闵敏皱着眉,神情有些勉强,她侧过头:“那九爷呢?”
十四阿哥笑了:“你会帮九哥的。”
“啊?”闵敏意外十四阿哥的肯定。
十四阿哥点点头:“因为九哥是你的知音啊!”
闵敏一愣,看着十四阿哥颇为玩味的神情,终于想起来,很多年前,十四阿哥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是因为自己当时在厨艺上的所有心思,竟然没有九阿哥看不破的。所谓知音,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不过,有些疑问,还是想问的:“十四爷,为什么九爷会这样忤逆皇上?”
十四阿哥挠挠头:“其实小时候,他和八哥九哥都是要好的,连选宅子都要选在一处。后来九哥支持八哥,他站在废太子那一边,就渐渐疏远了。不过谁都没有料到,那个时候他如同废太子身后的尾巴一般的人,最后居然成了最大的赢家,气不过而已吧。”
“那他也不该这么过分啊……那,毕竟是皇上啊!”
十四阿哥愣了愣:“或许,他不过是仗着早年情分无话不说,才这样任性吧。”
……
可是,雍正却不认为他和九阿哥早年的情分,足够让他对九阿哥的挑衅一再退让。
雍正四年正月,闵敏还在赶回京的路上,雍正处置八阿哥和九阿哥以及旧八爷党的谕令,就都已经准备好了……
正月初五,八阿哥、九阿哥及苏努、吴尔占等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
正月二十八日,将八福晋革去“福晋”,休回外家。
二月初七日,八阿哥被圈禁。
三月,八阿哥被改成阿其那,九阿哥被改为塞思黑。
……
闵敏有些忍不住了,她犹豫再三,去找了十三阿哥。
她想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打开康熙留给她的锦囊了。
十三阿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却还是摇了摇头。
……
时间一直到了六月,雍正把八阿哥和九阿哥的罪状颁示全国,十四阿哥自然也未能幸免。
当闵敏又开始动摇的时候,她的院子,悄悄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称心!”当这个瘦骨嶙峋、面容憔悴的喇嘛出现在自己面前,闵敏费了老大劲认出来以后,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姐姐,若非仗着熟悉大小道路,奴才实在没法子混进来寻姐姐。”称心喉咙沙哑。
闵敏赶紧拉他进来。
称心扑通跪下,磕了一个头:“求姐姐念在昔日同好的情分,救救我家爷!”
闵敏一头雾水:“称心,你说的什么呀!先起来。”
称心摇摇头,又磕了个头:“想必姐姐已经知道,奴才是九爷的人。”
闵敏皱了皱眉:“九爷,你若是为九爷来的,我只能说,九爷已然被皇上圈禁,我能做什么?”
称心道:“奴才本以为,皇上圈禁九阿哥,至少还会留得一份体面,可是现在……姐姐,奴才知道,不论是先帝跟前还是当今圣上跟前,你都是不一般的。奴才冒死过来,只求姐姐为九爷想想法子。无论如何,他可是当年最中意姐姐厨艺的人,还希望姐姐看着这个份上,看在先帝爷份上,救救九爷!”
闵敏扶他起来,她望着双目盈盈的称心,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忍不住道:“九爷可是于你有恩,你这样冒死帮他?”
称心却是一愣:“奴才本就是郭洛罗氏的家生奴才,对主子忠心不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闵敏有些意外,看来,有些事还是不要自己乱想象比较好。
只是这样的一份可以称之为奴性的义气,真正是叫人难以评断的。
……
要怎么去见九阿哥,却是一道难题。
闵敏足足想了两天,才拿定主意,硬闯。
即便她心里并没有把握,雍正容不容得下她这样做。
可是,她的潜意识里头又觉得,雍正大约会想她去见九阿哥。
至于为什么,却不得而知。
反正到了最后,闵敏是自己一个人去见的九阿哥。
宗人府里的掌事竟是康熙晚年留下来的老人,并没有刁难她。
闵敏惊呆了!
重兵把守的囚室,有着超乎想象的高墙。透过不过三尺高的门栅栏往里看,里面狭小龌蹉,闷热不堪,无桌无椅,地上随便摆了一只碗,碗边还有一个豁口,里头盛了一点点污浊的水。
九阿哥坐在一个角落里,身上锁着厚重的铁链,手足紧缚,整个人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他自幼养尊处优,对衣食住行极为讲究,如今这番境地,他哪里承受得住!
看守的奴才并不理会闵敏要求他们解开锁链的要求,不过负责的官员却是知道闵敏的,按照她的吩咐取了些干净的水和布,任由闵敏帮九阿哥轻轻擦拭干净。
大约是暑热之中感受了到些许凉意,九阿哥渐渐醒来,眼见闵敏,自然大为意外。
“怎么是你?”
“奴婢是受人所托。”闵敏把一碗水递到九阿哥嘴边,“九爷,您先喝点水。”
九阿哥别开头,用手接过,一饮而尽,默默地望着闵敏,半晌才说:“他让你来瞧爷?”
闵敏微微一怔,便知九阿哥口中的他指的是雍正,她轻轻摇了摇头:“是称心,称心过来找奴婢,让奴婢来帮帮九爷。”
“称心?”九阿哥显然有些意外,“董鄂倒没看错这个奴才,只是找你,又有什么用呢?”
闵敏皱皱眉:“偌大的紫禁城,称心除了找奴婢,还能找谁呢?”
九阿哥叹了口气:“那你又能做什么呢?”
闵敏觉得喉咙口有些噎。
九阿哥说的没错,事已至此,自己又错过了最合适的时候,即便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九阿哥反而笑了:“既然来了,就陪爷说说话吧,爷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
顺着九阿哥的视线,闵敏也望向那几个冷若冰霜的侍卫,轻轻叹了口气:“爷想聊些什么呢?”
九阿哥艰难地咧嘴笑笑:“你恨不恨爷?”
闵敏一愣:“奴婢,为什么要恨爷?”
九阿哥撇了撇嘴角:“若非我额娘无意间见着预备入宫的你,一眼之下便对你的灵慧心存忌惮,怕你来日会夺了她的宠爱,甚至超过她的位份,爷也未必会让卓宁改了你的差事,把你从起居司调去杂务司。呵呵,或许,爷也要叫你一声母妃呢?”
这番说辞到真的是出乎闵敏的意料:“所以,奴婢去杂务司,只是因为宜妃娘娘对奴婢有忌惮?”
九阿哥瞥了她一眼:“不然呢?唉,其实后来想想,依照你的性子,即便真的做了皇阿玛的妃子,也必然可以太太平平过完余生,自然不至于和十四弟两情相悦,也不会身不由己惹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闵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时候针对自己的种种安排,竟不是因为自己是谁的耳目,只是因为后宫对新人的忌惮,应该说,那一个真身当时应该真的是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博取康熙的注意吧。
可是,先前和八阿哥说话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否认自己关于那些年各种安排的猜测呢?还是说,他原是知道,还是说,他已经懒得说明?
九阿哥又道:“本来,爷还真的以为是额娘大惊小怪,哪晓得后来把你调去咸安宫之后,居然没用多久就成了皇阿玛跟前最宠信的女官,才知道额娘的直觉真是敏锐的可以。你可知道,我额娘是妃位,那是庶一品。可是你是宫令,那可从来都只有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才有的位份,你却是小小年纪就得了这样的盛宠,还是皇阿玛跟前第一等的红人。可见我额娘预感,你的位份会超过她,并不是虚妄之言。”
闵敏叹了口气:“不过都是命运使然。”
九阿哥想要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但是奈何枷锁沉重,便尴尬的笑笑:“不过我额娘后来也想明白了,宫令就宫令吧。即便你真的入了皇阿玛的后宫,凭你下三旗包衣的出身,撑死了大不了和当时八哥的额娘一样,是个嫔。那个,也未必会有子嗣,就懒得理你了。只是想不到,皇阿玛后来会说,愿为你废了祖宗规矩,还暗示会把你指给储君。”
“只是当时,太子已废,东宫空虚。”闵敏苦笑道。
九阿哥点点头:“额娘也未能幸免,她也动过心思,想要皇阿玛把你指给我做侧福晋。”
闵敏觉得好笑:“九爷素来眼高过顶,奴婢对九爷而言不过是一个不错的厨子,怎么配做侧福晋呢?”
九阿哥哼了一声:“倒未必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而是担不担得起的问题。”
闵敏微微皱眉,觉得不大懂九阿哥话里的意思。
九阿哥仰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其实,依爷的出身,和皇阿玛对爷的宠信,若真的有心要那个位置,未必就会输给谁。只是爷从小,就对那个位子心存戚戚,觉得看起来富丽堂皇,一坐上去必然如同针毡,想想还是罢了。所以,即便在前朝后宫遍插眼线,也从未想要为自己去争。”
“九爷可是觉得,若是站对了,就能保得自己和宜妃娘娘半生富贵安乐?”
“谁能想到,最后其实赢的是老四……”
闵敏却摇摇头:“不,您知道的,先帝晚年最信任的便是您和当今圣上,您一定瞧得明白,若先帝真的属意十四爷,怎么会把他调离京畿重地!即便您不曾在御前领受遗命,也不该糊涂的。”
九阿哥哼了一声:“你怎知爷没有在御前领受遗命?不过是不服气而已。”
“您也在御前领受遗命?”
九阿哥点点头,不说话。
闵敏却不懂了:“奴婢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是四爷呢?”
九阿哥抬头,遍布血丝地眼里满是愤怒:“我大清朝万世基业,岂能交托到他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手里!你可还记得,一废太子的时候,八哥被皇阿玛斥责,爷想着和他从小也是交好,便邀他一起去瞧八哥,他居然忙不迭摆出泾渭分明的架势。如此见高踩低,实在过分。一朝大权在握,必然祸害兄弟,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闵敏叹了口气:“若非你们这样多年,处处针对皇上,他也未必就会赶尽杀绝的。”
“那只能说,你太不了解我们的这位好四哥。”
闵敏摇摇头:“几位爷的兄弟感情,奴婢不好置评。奴婢只想说,他现在是皇上啊!皇权威严,岂能容得下半点轻贱。何况,你们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他弑杀君父,矫诏篡位!你和八爷,都是御前领受遗命的人,居然还这样说!谁都容不下的吧。”
九阿哥深吸一口气,却被呛得连连咳嗽,更加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