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亭安静地坐落在幽暗的湖水上,蜿蜒曲折的廊桥是它和土地惟一的纽带。赤红的柱子顶着琉璃瓦做成的亭顶,本就是个造型简单的湖中亭,却被人用白色的薄纱挂在四周,轻风吹过,白纱便和水波同时摇曳,像尘世之外的纯洁之地,亦像是从湖中升上来的宫室,不沾尘埃。
这是淑莘宫后花园的一角,送皇后娘娘休息后,夏云溪和楚言瑜便来了这儿。
秋碧端来些吃食,张嬷嬷拿了些新酿的米酒。
“嬷嬷您就惯着她罢。”楚言瑜看到夏云溪甜甜地向张嬷嬷道谢,活像只偷了腥的小猫,觉得格外好笑。
张嬷嬷也不晓得说什么,笑着退了下去。
夜风中裹着淡淡的酒香,夏云溪感觉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
“我只喝一点点,况且这是米酒,不会醉的。”她信誓旦旦地说道。
十三岁生日宴上,她偷偷喝了哥哥的高粱酒,那么一小杯便让她醉的不省人事,四处闹腾,最后大睡一天。那之后,她便被严令禁止碰酒了。不过,那个味道却让她极为怀念。
“张嬷嬷素来酿得一手好米酒,难得皇姑母大发善心允了我一次,可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看她小心翼翼地先闻闻再小口抿一下,楚言瑜忍不住笑起来。一旁跟着侍候的秋碧和昭阳也低头憋着笑。
“只这一杯,其它的都是我的了。”楚言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今日难得开心,醉一点也无妨。
“怎么能都是你的,多少也得给我们留点儿。”男子清冽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夏云溪转身便看见了楚墨一行人。
楚墨在前面大步走来,穿着一袭乳白色的缎衫,袖口绣着金色的边纹与慵懒地挂在腰间的腰带遥相呼应,抛开微乱的头发不说,倒是真像是谦谦君子。一进来亭子便大大咧咧地坐下,秋碧和玉簟赶忙又去拿了些食具和点心。
夜色如水,夏云溪靠着月光也轻易地认出了后面的祈王段珣,这人的容貌绝对是好看的,惹得月华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银光,静立在夜色中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俯身行了个礼,永煦公主也起身问候。她们与楚墨相熟,可以不太注意礼节,但祈王可就不同了。
段珣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常年的在外行军让他身材挺拔修长,带着一丝沉毅与野性。夏云溪只能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让夏云溪不自觉有些紧张。
“你喝酒了?”声音低沉严肃,带着一种莫名的不满。她手臂上的伤口应该还未痊愈,怎么能如此任性。
“就喝了一点点。”夏云溪拿起手来小小地比划了一下,不知为何,对上他的视线她忽然有些心虚。
“我看这一杯你都要喝完了。”石桌旁坐着的楚墨拿起她杯子看了看,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狡黠,“夏安安,你要遭殃了。”
夏云溪不屑地扭头冲他哼了一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夏安安,你喝酒了?”
这声音,这不是哥哥的声音么……果然,最后走着的男子剑眉星目,挺拔俊朗,不是自家哥哥又能是谁。
她可没有想到,哥哥此时会出现在宫中,月色朦胧她只觉得那身影很熟却未多想,只当那是他们所带的侍卫,这下好了,被抓了个现行。
“哥哥你怎么来了,来,快坐吧。”夏云溪赶忙讨好般笑着。
夏云桀瞪了她一眼也没再计较,毕竟公主、太子和祈王都在这里。
“臣参见公主。”
“大人不必多礼。”楚言瑜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看到自己面前的酒杯,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好在这天色无人能看见。
既然都是些熟人,大家也就都坐了下来,楚墨又让张嬷嬷上了些米酒。
“在宴会上你不已经喝了不少了么?”
夏云溪看他得瑟地样子,不满地开口道。新上来的酒让香味愈发浓厚,光闻着这味,她就感觉飘飘然起来。
“安安我偷偷告诉你,我和你哥今晚的目的就是把段珣撂倒。”楚墨豪气地说道。这回他把云桀叫来,一定要喝倒段珣一回。
这下可是真醉了,夏云溪白了他一眼,还偷偷告诉他,这么大嗓门别人还能听不见。
看楚墨拿了个大碗倒上了酒,夏云桀无奈地说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
“管你答不答应,这是太子的命令。”
楚墨和夏云桀两个人就这个问题开始讨论,一个是醉了的耍赖太子,一个是无奈的正直君子,吵起来倒是很有看头。
楚言瑜和夏云溪在一旁听着都笑了起来。
“你喝酒这么厉害啊?”夏云溪闻着酒香竟也有了醉意,想到什么便笑盈盈地问向身边寡言的男子。
她满是笑意的脸近在咫尺,只要一抬手便可以触到,声音软软地,夜色下的双眼似有一汪泉水。段珣只感觉她樱花般的唇在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楚言瑜也注意着这边,立刻开口道,“怕是楚墨的酒量太差的原因。”
夏云溪转身看向她,赞同地点点头。
她的目光毫无留恋,段珣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却也只是皱着眉头喝起了酒。
就这样,一群人喝着米酒,谈天侃地。
多年以后,楚墨坐在这里,还能清楚地记得月光洒在每个人脸上的模样。那时的他其实没有很醉,只是在漫漫人生中难得的轻松时刻不想保持清醒,像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一样笑着闹着。一切如旧,他却再没了那件乳白色缎衫。
全德来告禀说祈王到时,夏云溪正在同皇后下棋,两个爱耍赖的臭棋篓子遇到一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这么两局下来,夏皇后也是奇迹般地一局未赢。
第三局刚开始,听到祈王前来,夏嫣然果断扔下了手中犹豫许久的棋子。
“快快请进。”她此刻巴不得有人来打乱这局棋。
“那姑母你可是算输了哦。”夏云溪看着一脸轻松地皇后娘娘说道,她就知道一进宫就得和姑母下几盘棋。说来也奇怪,她这经常被哥哥讽刺的棋艺也就只能赢皇姑母了。
段珣刚进来就看到夏云溪起身笑盈盈地向他行礼,再看向略显轻松的皇后娘娘和一旁的棋局便明白了发生何事,心中竟有些好笑。
“臣段珣参见娘娘。”段珣微微俯首作揖。
“祈王不必多礼。”
侍女们井然有序地端来茶和点心。
想到她们也许有事要谈,行过礼之后,夏云溪便准备告辞。皇后点头允诺,却没想到祈王把她留了下来。
“郡主不必回避,我来也就是向皇后告别。”他声音低沉,似乎不带着任何情绪。
“那安安你就坐下罢。”
夏云溪有些诧异却还是轻轻点头做到了段珣的旁边。昨夜之后,她似乎已经不再对这个传闻中冷血无情的王爷有所忌惮,虽然他性格却是怪异了一点,但对她还是很宽容的。果然长得像孩子就是有好处啊……
“祈王为何前来告别。”夏嫣然问道。
“圣上予告我十日,许是这几日不会再进宫了。”
“也对,庞州的两年你也是未曾好好休息。”夏嫣然缓缓说道,话音刚落像是想到什么,猛然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这可是把夏云溪和身旁侍候着的张嬷嬷吓了一跳。
“姑母您注意着点儿。”夏云溪忍不住皱起眉道。
夏皇后轻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但眼中还是有难掩的欢快。夏云溪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夏皇后之后的话让她哭笑不得。
“不知祈王能否帮本宫与安安对弈一局。”还为等二者说话,夏皇后又急忙补充道,“本宫实在是有些倦怠,又不好拂了我这侄女的兴致,祈王若是有事在身也不必勉强。”
真是‘老奸巨猾’,夏云溪忍不住在心里鄙视了一番自己的姑母,又看向一旁坐着的段珣。
段珣当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儿,看她微撇着嘴角乞求般得看向他,眉眼如画,黑瞳如玉,尘封久了的心竟又不争气地跳了起来。往后的日子怕是再难相见,就让他贪心一下好了。
夏云溪以为段珣拒绝,毕竟他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只能好气又好笑地对着安然躺在美人榻上的皇后说道,“姑母您这是耍赖。”
夏皇后悠悠的说道,“你可没和本宫说过不能这样。”
旁边的张嬷嬷听着在心里直摇头,她好好的皇后娘娘一遇到宁和郡主就无赖成这样,幸好没叫人来侍候着,要不然传出去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