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寒生鉴时,天色已暗,玉簟将书肆的门关上也回了房,值班的下人在一楼守着。
二层小楼,淡淡的檀木香气混着书香颇让人心安。
夜阑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的是夏云溪悄悄放在床边的卖身契。怪不得从醉乡楼出来时红姑眼神怪异,原来她做了这么多事情。
她的命还是醉乡楼给的,为了活命只能签了这卖身契,好在遇到了夏云溪,逃了被侮辱的命运。
每每想来,总是要感慨缘分的奇妙,而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夏云溪于她而言却总是一种依靠。
凌阳城的另一处,段珣正研究从夜阑那里拿来的一叠纸,芈晁行色匆匆地上前禀告刚刚得来的消息。
“何事这么急?”
“关于郡主。”
段珣一怔,放下手中的东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皱眉看着他。
芈晁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赶忙接着说道:“王爷放心,郡主无事,属下只是想说先前卖给天玑阁的那块地,郡主建了一个书肆。”
听到她没事,段珣悬着的心方才落下,只是看着芈晁满脸的不悦。
“然后呢?”夏云溪建书肆的事情,他早已知晓。
“今日郡主为夜阑姑娘赎了身,并将书肆交予夜阑姑娘管理。”
“……”
段珣恍然,先前他还奇怪,天玑阁为何突然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买一块地,而夏云溪为何忙活近半年去搜罗书籍字画,原来是为了夜阑。
他早该想到的,以她的性子,怎么会放任夜阑不管。
“夜阑姑娘为这书肆起了个名字。”芈晁试探地说道,“王爷应该可以猜到。”
段珣面色微沉,眼神里不再是一片冷静漠然,半响,才缓缓开口。
“寒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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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猎前一日,夏云桀兴致颇高的去了马场,同行的还有夏云溪,她对这些上等烈马向来很感兴趣。
可惜这几日由于身体的缘故,骑马被严令禁止。要不然,她肯定是要同夏云桀一起骑马去猎场的,而现在,只能去马场饱饱眼福。
马场管事亲自带着他们去了风膺的马厩,刚修理完毛发的风膺一听到到夏云桀的声音就跃跃欲试地想要出去,夏云桀便将它牵了出来。
风膺是进贡到宫里的一匹黑马,高大矫健,日行三百里,性子极野,闹事不断,当时宫中竟无人能收。最后只得夏云桀出手,一人一马不眠不休对抗两天两夜,才让它开始听话,使得龙颜大悦便直接将风膺赏给了他。
夏云溪叫着风膺的名字,忍不住上前踮起脚抚摸它的黑鬃毛,爱不释手的样子让夏云桀忍俊不禁。
“再过些时日让你带它出去散心。”
“嗯,到时候我和它去玩,你可别舍不得。”夏云溪兴奋地说道,一旁的风膺似乎也受她感染,大幅度地跳跃着。
夏云溪吓了一跳,笑着拍它的头。
“哥,你快带它跑几圈,这家伙太闹腾了。”
“好。”夏云桀也笑了起来,“你自己在这里逛逛。”
说罢,把王管事叫过来嘱咐了几句。
跃身上马,风膺驶然而出,只闻得耳畔风声如剑,男子靛色官袍乘风扬起。
夏云溪眸中漾着笑意,策马时的哥哥才是最意气风发的样子。
“郡主可否愿意看看新来的宝马?”王管事见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
“哦?没有主人么?”夏云溪好奇地问道。这个马场少有外来的马,大多都是达官显赫自家养的,不足为外人道。
“宫里的马场送下来一匹,似乎是惊到了哪位娘娘。”
“那就劳烦管事带我去看看罢。”早就听闻宫中的马都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同风膺不相上下,她倒是要瞧瞧。
“郡主请。”
夏云溪刚到马厩,便见到一熟悉的面孔,宋温良正摇着扇子,一脸悠然地看着来人。
“在下见过郡主”
“宋先生也来这里看马?”
“嗯,近日想买一匹马,不知郡主可否帮我参谋参谋。”
“买马?”夏云溪疑惑地看着他,“这是养马场,里面的马大都有主人,概不外售。”
“……”
宋温良这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怪不得小厮们都用奇怪地眼神看他。
他虽然不懂马,也不怎么善骑,见芈晁骑马威风凛凛地便自己也想尝试,就来了这个比较有名的地方,没想到还找错了……
夏云溪见他神色有些怪异,也猜到了原因,赶忙说道:“不过先生面前这匹马是宫里下来的,尚且没有主人。”
宋温良闻言,点头应和:“如此甚好啊。”
后边的管事听到两人的对话,不得不上前打断。
“禀郡主,刚刚来消息,这匹马已经被买走了。”
夏云溪和宋温良皆是一愣。
宋温良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被买下了?我一直在这儿,没见什么人来,兄弟你可别唬我。”
管事无奈地说道:“公子莫冤枉了在下,我们一个时辰前发布了消息,买主刚才直接差人把银票送了过来。”
“方便透露买家是何人么?”夏云溪好奇地问道,此人想必也是惜马之人,而且异常果断。
“说是天玑阁的人。”
“……”
夏云溪一愣,风中凌乱,刚才的想法就是一个错误,定是御清风这家伙闲得无事可做来烧银票子。
同样震惊的还有宋温良,他近来才知道宁和郡主是天玑阁的副阁主,没有想到这买马人还是天玑阁的,而此时副阁主一脸茫然地在他身旁。
宋温良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这马已有主,在下也不好夺人所爱,还是另寻他处罢。”话音一转,“郡主见多识广,不知这凌阳有哪些马房?”
夏云溪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间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将身后的管事支了下去。
她笑着说道:“这凌阳城里,厉害的马场除了宫中的以外,便是祈王殿下的昶岐马场,先生不去看看么?”
“……”
这下轮到宋温良风中凌乱,他一负责庞州军务的文官,哪里想到自家的产业还涉及到卖马。况且这个决定,他没告诉任何人,自然就没人给他提这个话。
“昶岐马场不向外人开放,只是听闻其中有各种珍稀品种,除皇上赏赐的,还有已故周太师的三匹良马,据说能够逐日而行,腾云而奔……”
她语气平淡,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羡慕之情。
宋温良看她轻扬起嘴角,像是家中珍藏百年的浓墨重彩的美人画像,在广阔的天地间绚丽无双。
“郡主可以同在下一起去那个昶岐马场。”
“那可是祈王私人的地方,宋先生或许能去,但我定然不能。”
“郡主说反了,是你定然能进去,而我未必可以。”以王爷现在的样子,将这马场送给她也未尝不可。
“先生何出此言?”夏云溪不解地问道。
“呃……”
宋温良沉默,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不必安慰我。”夏云溪轻笑出声,将他这些话理解为安慰自己,“几匹马而已,也不是非见不可,总不能为了这些小事坏了他人的规矩。”
他人……看来王爷对郡主来说还只是个外人。宋温良抓住了重点,心中莫名有些幸灾乐祸,看样子,他凌阳的生活不会乏味了。
“家兄要来了,我就先告辞了。”
“郡主慢走。”宋温良收了心思,向夏云溪辞礼。
夏云溪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先生以后不必多礼,也无需郡主来郡主去的,你我平等相待。”
宋温良爽快地应了下来,他也不喜这种礼节。
夏云溪随意地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宋温良瞥了一眼身后的马,体型矫健,一脸高冷。他还真是不懂怎么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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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肆的生意平平淡淡,往来的都是些寒门书生和几个商家小姐,玉簟很快就做得得心应手。
夜阑的日子便是看书、养病,偶尔御清风和夏云溪来这里小坐。
今儿下午,夏云溪就来了,陪夜阑在屋里,一个读书,一个写字。
没一会儿,玉簟在门外,说是御公子来了。
夏云溪放下手中的笔,笑眯眯地看向夜阑。
“我就说,这家伙今天一定来炫耀炫耀。”
她双腿跪在椅子上,身体前倾去推开窗棂,模样颇为滑稽。
夜阑无奈地说道:“怎么一来我这儿就和个猴子一样。”
夏云溪两耳不闻,看了眼下面,兴冲冲地向她招手。
“夜阑姐,你快来看,就是这匹马。哎,天玑阁的银子就这么给他挥霍。”
“……”
夜阑懒得理她,这两人,怼彼此的能力倒是不相上下。
敲门声响起,夏云溪赶忙恢复常态,装模作样地拿起另一本书来。
御清风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面,两个人相对而坐,明媚的阳光洒在屋里,一个柔美孱弱,一个明媚张扬。
“难得,夏安安竟然在看书。”他一开口便打破了这副画面。
无视夏云溪危险的眼神,御清风径直走向夜阑。
“嗯。”眸中带着笑意,“气色不错。”
夜阑温柔地看着他从一旁拿了张椅子,坐在自己旁边。
“来多久了?”御清风问道。
“特意在等你。”夏云溪一改刚才的气愤模样,“顺便看看你昨日新收的宝贝。”
御清风意外地挑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早上我就在宜德马场,还见了那匹宫里的马。”
御清风又挑了挑眉,“所以?”
夏云溪笑容甜美,“可以让我骑一下不?”
“……”
夜阑忍不住笑出声,“方才还嫌弃浪费银子呢。”
御清风就猜到她会这么说,颇为无奈地问道:“你有骑马的时间,还不如练练女红。”
“还有你那围棋,也就夏云桀乐得和你下。”
夏云溪不满地看着他,却向夜阑抱怨,“夜阑姐,他好唠叨哦。”
“……”
“等你把身体养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御清风哭笑不得,“这样可以罢。”
夏云溪闻言立刻乖巧地点头。
其实,若不是知道夏云溪好马,御清风也不会如此果断买下来;若不是了解御清风,夏云溪也不会任性地提出要求。
很多时候,那些舍得与不舍得,任性与乖巧,都在于对面的人有多重要。